沃金发觉自己被困在了梦境——抑或是幻境中,他不太敢肯定。不过梦境通常会在他开始思考所见所闻的时候消散。而幻境,种种迹象表明丝舞者所给予的幻境有着相当的分量,这意味着他必须仔细领会。
他的脸正藏在一张仪式面具背后。他对此很满意,因为这样一来,无论是否进入到了赞达拉体内,别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这一次与之前附身提拉森的经历截然不同。沃金感觉到这副身躯非常“巨魔”,甚至比他自己的身体还要“巨魔”。他环顾四周,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回到了那个所有巨魔都是赞达拉的时期。
这次回溯的久远程度前所未有。
他认出了潘达利亚,但他知道就算自己叫出这个名字,邀他来访的东道主也不会承认。潘达利亚是它的俗名。魔古人对其真名讳莫如深,即使是面对他这样的贵客也不例外。
这支队伍里的熊猫人没有一个像老陈那般魁梧雄壮,他们都是四处逃散而后被魔古人抓回来押解上路的。东道主是一名与沃金地位相当的魔古染魂者,他建议大家攀上山岳,这样才能对这片大陆一窥究竟。他们在山顶处歇脚,并享用午餐。
尽管现世的肉体与此刻的意识相隔了千万年之久,沃金还是认出了这个歇脚之地正是今后将会建起影踪禅院的地方。他在面具下一口口吃着香甜的米糕,而在另一时空中的同一地点,他的身体正在沉睡。他甚至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某个前世的记忆。
这个念头让他振奋,又令他反感。
尽管心底燃起的巨魔意识让他抗拒这种振奋感,但却无济于事。赞达拉自视甚高,可是其他巨魔——例如暗矛部族,又会拿赞达拉的堕落程度来说笑,并对赞达拉的尊重表示不屑一顾,就像小孩对父母的关爱不屑一顾一样。可是,无论多么不堪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沟壑都会很轻易地被哪怕一丁点的善意填满。因此,发现自己曾经是赞达拉的一员,又或者说发现自己身在赞达拉体内,让他有种莫名的自在感,这种感受解释了某种他心中长久以来都试图抗拒的渴望。
承认它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我要受其束缚。他心中反感的那一面让他可以从这种渴望中逃离。这位魔古东道主嫌侍酒仆从的动作不够及时,便抬起手来,向着那个缩头弓身的熊猫人放出了一道墨蓝色的电光。这个熊猫人打了个趔趄,然后赶紧举起一只金色的酒罐开始斟酒。魔古主人不断地鞭笞着他,然后忽然转过了身来。
“我真是个糟糕的东道主,居然没有让你享受这种愉悦。”
沃金默然接受了折磨熊猫人的请求。这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要比这个可怜的侍者优越,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和东道主有着同等的地位,能够施以同样的痛苦。他们对准了同一个目标,就好像架好了奥术之箭的射手一样,比拼着谁能更加精准地命中要害。他们想要比出一个结果,而猎物的结局并不重要。
没有人会为猎物哀悼。
好在正当沃金琢磨着要不要在这项比试中放手一搏时,幻象开始变化了。他从客人变成了主人,正和宾客们一同在一座金字塔的顶上休息,而这座金字塔所处的丛林正是后来的荆棘谷。他们从远方,从世界各地巨魔的领地中运来石块,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建起城市。这座城市如此久远,远到在沃金的记忆中都无处可寻,唯独记得那些古老的石块如今已被碾磨成填补城墙的碎石,而那些城墙上也早已攀满藤蔓。
沃金从宾客们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这座金字塔看起来就像山中险峰一般高傲。巨魔们并不热衷于攀登,他们也不需要依赖高度来眺望疆域。当他们与洛阿神灵交流之时,当他们被赋予幻象之时,这种平凡的、现世的高度便消失殆尽。而且巨魔们不会把俘虏当作侍者来使唤——有什么种族配得上与巨魔接触呢?他们有自己的社会等级制度,每一个阶层都有明确的责任与义务。苍穹之下,一切事物都有条不紊。
这才是事物本该有的样子。洛阿神灵们为魔古人无法洞悉其规律而感到惋惜。
沃金尝试着从这些宾客身上感应泰坦神力的气息,但最终无果。或许他们还没有发现神力的存在;或许他们是在帝国晚期才开始使用它来创造蜥蜴人;或许雷电之王已经疯够了,想要节制它的使用;又或许他早已走火入魔。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赞达拉和魔古族之间的裂痕。肥沃的土地让魔古族衰落了。这两个种族之间有种礼节性的冷漠,沃金之前捕捉到的那一丝蔑视就在这种冷漠中逐渐壮大。他们都相信对方不会袭击自己,因为他们都相当自信可以摧毁对方。所以在他们共同协作之时,并不会多加观察对方,自然也看不到对方的摇摇欲坠。
说来也怪,他们两方阵营都走错一着。魔古人珍爱并依赖的奴隶们站起来推翻了他们。而始终将赞达拉置于社会顶层的巨魔等级制度,使得其他各个阶层都独立了出去。每走出去一个部族,就意味着赞达拉的势力被削减了一分,但赞达拉部族还是高傲而大度地放任他们离开——就像抛弃不听话的小孩一般,想象着待到他们意识到自己年轻气盛的叛逆有多愚蠢时,自然会回来乞求……
乞求赞达拉的原谅。
沃金被房间中的一声咆哮惊醒,惊讶地发现脸上的面具已经没了踪影,眼皮上还留有几根蛛丝。空气中溢满了雪的气息。他坐起身来,环抱膝盖定了定神,随后穿上衣服走出门去。庭院中身着丝绸或是皮革的武僧们正在受训,沃金绕开他们,径自走向山间。
赞达拉和魔古族都对攀登山峰不屑一顾,而沃金从心底要求自己一定要抵达他们无心抵达的高度。他忽然想到,他们笃信自己并不需要攀上高峰,若是用熊猫人的思维方式来解释,便是因为他们确信自己已经在人生中达到了平衡。
自我陶醉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上山的路走了大约四分之三,他遇到了正等他的人类。“即便陷入了沉思之中,你行动起来也是悄然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