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颜姬萱伏在他的耳边低声为他介绍座上其他几位贵客的来历。他一面倾听,心里却想,“看眼前这些新贵,自己竟一个都不识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来不假!蜀主即位不久,朝中局势就已发生偌大的变化。”
这时,颜姬萱话锋一转,突然问他,“相公,可知今日这许多人齐聚散花楼所为何事?”
他知道颜姬萱迟早会转到这个话题上来,是以一直没有开口相询。此刻闻听颜姬萱问起,便微微一笑,道,“既然名为‘竞选’,当是与选任官员有关。莫不是王衍那小子又想出了什么新奇古怪的名堂?”
“相公当真聪明过人!只是这主意却不是皇上想出来的。”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引得楼上楼下众人齐向楼门处望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十多个随从,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这些人并没有在楼下停留,脚步声噔噔径直来到楼上。
为首的大汉只略一张望,便大赤赤往居中面北的椅中一坐,信手拿起桌上的木牌看了看,冷笑了一声,唰地一声掷了出去。坐在东面回廊上的几人发出一声惊叫,均不知他要掷谁。却见那木牌飞向末席的空桌,啪的一声正击中桌上立着的木牌。桌上的木牌立时被撞得飞出了窗外,而那人掷过来的木牌却纹丝不动地立在了桌上,便好象从来就是摆在那里一般。四周响起了一片惊呼,那人身后众随从更是高声叫好。那人也得意地向四外扫了一眼。
听到身边的颜姬萱轻轻地哼了一声,赵少弘探手轻轻握住颜姬萱的柔荑,轻声道,“犯不上跟这小子斗气。”实际上,他并不十分在意此人的卖弄。自从这个大汉一进散花楼,赵少弘就已从他的动作和步伐中看出此人身手不同一般。不过,这点雕虫小技还没有放在他的眼里。
他低声问颜姬萱,“这人什么来历?”
“他叫欧阳圭。父母早亡,有个叔叔叫欧阳晃,在宫中做内给事,并无子息,于是认他作了干儿。自从新帝登基,他干爹欧阳晃摇身一变成了宫中的红人。上个月,那欧阳晃因嫌自己的府第狭小,竟趁夜纵火烧掉了西邻军营数百间。第二天一早,就广召工匠扩建府第。谁知皇上知道了此事竟不过问!眼下更是无人敢招惹他叔侄。”
赵少弘摇了摇头,心道,“原来是阉宦之子。”同时颇为感慨,王建苦心经营两川数十载,怕是就要断送在王衍的手中了!他忽地想起一个人来,低声问颜姬萱,“不知号称蜀中国手的欧阳宸与这欧阳叔侄有甚关系?”
“欧阳宸?相公是说废太子元膺的师傅?他就是欧阳晃的大哥。他们兄弟一共三人,就欧阳圭这么一个后人。这小子的功夫就是他大伯传授的。不过,据说欧阳宸并不喜欢这个侄儿,是以他并没有得到他伯父的真传。自从废太子元膺与唐道袭争权被杀后,那欧阳宸自请削官为民。虽蒙先帝不许,但自那之后,欧阳宸就告病在家,闭门谢客,以至于都快没有人记得他了。萱儿也是前不久听人谈论欧阳晃叔侄时提到他才晓得的。”
赵少弘心想,“此次蜀中之行,这欧阳宸很可能便是自己的主要对手。”当下又仔细打量欧阳圭。那欧阳圭身材十分高大,恐怕比自己还要高出几分。却不知他大伯欧阳宸是否也有这般高大?那欧阳宸人称‘摩霄剑’,双手剑名震天下,据说他的剑长有七尺,身材应该不会矮小。
“赵公子,颜姑娘,恕李某冒昧叨扰。”正想着,身后传来李弦的声音。
赵少弘早已听到他的脚步声,却故作不知。当下假作吃惊回头,“原来是李兄,快请就坐,少弘正想请兄台过来一叙。”说着站起相让。
李弦也没客气,两人重新入座。颜姬萱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见赵少弘如此,也不便多说,只向李弦颔首为礼。
“家兄对公子风范极为心折。今日相见,始知其言不谬。公子当真仪表非凡,也难怪能得到颜姑娘的青睐。哪似我等凡夫俗子虽久居成都,只是仰慕颜姑娘之名,却无福得见芳容。今日倒还是沾了公子的光了。”这李弦不愧是生意场上滚打过来的,说出话来面面俱到,几句话哄得颜姬萱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赵少弘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李弦口气一变,忽然正色道,“公子可知大蜀距祸事不远矣?”
“哦!少弘驽钝,愿闻其详。”赵少弘不由得有了兴趣。因为蜀中政局不仅关系着他在成都的生意,更可能影响到他此行计划的成败。
“公子过谦。”李弦客套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颜姬萱,这才压低声音道,“公子初至成都,大概还未知晓朝中变化。先帝病重之初,召还王宗弼王大人,命其总督六军,并托以废立大权。可惜平息唐文扆之乱后,先帝唯恐幼主不能节制诸将,复命内臣宋光嗣为内枢密使,执掌京师行营诸军。当今皇上即位后,更是委宋光嗣以六军之事,重用宋光葆,欧阳晃等一干内臣。仅加封王大人为巨鹿王以安其心。唉!前朝殷鉴不远,先帝一世英明,奈何重蹈覆辙!恐怕前唐朝臣宦者相争之事将复现于我大蜀!”说到这里,李弦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欧阳圭,低声道,“公子可知那欧阳少爷所占之座是谁的?”
“看不出这李弦还真是胸有丘壑啊!”赵少弘心里想着,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又是一阵喧闹。赵少弘侧头向楼下望去,楼门处又走进一群人来。为首之人自己却是认得,乃是驸马都尉魏承班。其父正是李弦方才提到的巨鹿王王宗弼。王宗弼本名魏弘夫,后被王建收为养子,遂改名王宗弼。
魏承班在楼下只稍作停留,便也带着从人登上楼来。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李弦低声道。不用多问,赵少弘也已知那张桌定是魏驸马的。
李弦接着道,“今日,竞选通、渠、巴、集四州刺史。尤其那通州,物阜民殷,他二位此番前来当是志在必得。”
赵少弘禁不住问道,“李兄,恕在下浅陋,这‘竞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弦闻言不禁一怔,迟疑道,“公子当真不知今日散花楼之会所为何事?”说着看了看一旁的颜姬萱,却见颜姬萱若无其事,只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
赵少弘假作没看见,只是盯着李弦道,“正要请教。”
李弦一时有些捉摸不透,目光来回在两人脸上逡巡。颜姬萱忽地抿嘴一笑,“李老板,你有话便讲,总是望着姬萱作甚?”
望着颜姬萱那忽然浮现的如花笑靥,李弦不由得呆了一呆。便在这时,楼梯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三人皆转首望去,却见两伙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正是魏承班和欧阳圭的从人。
魏承班身侧一人戟指怒道,“欧阳圭,你小子一介布衣,怎敢僭居此位?谁人不知这个位子是我们驸马大人的!”
欧阳圭身后站着的一个高大汉子大喝一声,“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公子爷的大名也是你随便叫得的吗?找打!”说着便要扑上前去动手,却被欧阳圭抬手拦住。
“不许在驸马大人面前放肆!”欧阳圭冲魏承班哈哈一乐,“奴才无知,在下向驸马爷请罪了。”说着略微欠了欠身,**连椅子都没有离开,便算是行了礼。随后,欧阳圭一面把玩着手中的茶盅,一面轻松地道,“只是,这桌上又没写着你们驸马爷的大号,怎么就成了他的专座?在下脚勤,早来一步,见这里宽敞就坐这儿了。这又怎么怨得着在下?依我说,你们不妨替驸马大人四下找找,说不定管事的早给他老人家备好了专座呢!”
“此人倒不是个草包。”赵少弘心想。他这番话听起来象是对魏承班的手下人说的,魏承班若是发作倒象是在护短了。
魏承班制止住身边众人,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气。他知道定是欧阳圭这小子作了手脚,但眼前又势不能就此与这小子闹翻,那更会给父亲招惹麻烦。眼前之计,唯有暂且忍下这口气,待稍后竞选之时再出胸中这口恶气。
与此同时,楼下的主事已得到消息,赶上楼来。只是双方都是惹不起的主儿,惟有在中间来回打着圆场。
不多时,魏承班的手下在末席上发现了他的名牌。主事的深恐事情闹大,急忙命人在上首重新置下一席,请魏承班入座。
尽管双方仍是怒目而视,但楼上的气氛已缓和下来。赵少弘三人也都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