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宣平坊。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晨雾蔼蔼中闪过一个倩影,一席罗裙拂地,轻纱掩面,身形袅娜。手里提着一个与身形不符的大食盒,步履既轻且快,裙摆很快消失在幽深的巷子尽头。
在错综复杂的里坊间左拐右绕了好半天,再三确认没人跟踪后,那身形竟灵活一跃,在高耸的墙头上一撑,稳稳落到一处废弃的宅院里。
这宅子里杂草丛生,残垣断壁随处都是,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看就是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那身影落地也没引起什么动静,食盒里的东西纹丝不动,半晌后轻咳两声,“行了,出来吧,没人跟踪。”
正对着的两扇破门吱呀呀地开了,慢慢探出一个脑袋来,紧接着是两个、三个,见没有危险后房子里的人一股脑涌了出来,小小一间房里竟挤下了二三十号人。
远看着这些人皆是身形高大、膀大腰圆,再细细看来,这些人的眼色发色也都与汉人有异,一把弯刀横在腰间,是突厥人。
“伶儿,好看!”打头的兀赤哈对着面前的人打量了一圈,束腰一裹,罗裙一穿,远远打量倒真像是个豆蔻初开的姑娘家。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起弱不禁风的“姑娘”,背地里却养着几十号朝廷通缉的重犯要犯。
曲伶儿的脸色目之所及地往下一沉,奈何兀赤哈已经无暇顾及了,一把接过曲伶儿手里那只大食盒,迫不及待地揭开盖子。
一大盆面条热气腾腾,兀赤哈脸色瞬间垮了下去。
“又是,面条……”
一是为了防止大批买进食材引人怀疑,二则是完全为了省事,曲伶儿一天三顿给他们下素面,起初还能吃得下去,一连吃了两个月之后,如今一看到长条状的东西就想吐。
“爱吃不吃,”曲伶儿回了个白眼,再难吃能有牢饭难吃?
众人也只能怏怏地从曲伶儿那儿分了面条,等一大盆面条都见了底,兀赤哈这才发现食盒下层自始至终都没打开过。
刚刚掀开一个角,却被曲伶儿一把按了回去。
“肉……”兀赤哈指着食盒当即急了眼。
随着兀赤哈这一嗓子,这群突厥人的目光全都幽幽投了过来——像群饿了半个月的狼。
曲伶儿立时把食盒藏在身后,“这些不是给你们的。”
于是一群人的目光齐齐向后,落到站在门旁的高大身影上。
祁林倚门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给我的。”
曲伶儿抬头与人对视了一眼,又慌忙移开了视线,拎起食盒往后院跑了。
这宅子之前的主人也是个大户人家,如今虽然是荒废了,但犹可见当年的风光场景。富商巨贾也好,王侯将相也罢,一朝败落,繁华褪却,也只剩下剥落了红漆的亭台楼阁,露出里面腐烂了的木头来。
曲伶儿一边轻车熟路地在杂草丛间穿梭,一边慢慢回忆祁林刚刚那个笑,他总觉得那笑里还掺了点别的东西,奈何没有他苏哥哥那一双好眼力,看不透也捉摸不透,只能在这儿有的没的自己瞎想。
自打他从天牢里把人劫出来,先是躲避官兵的搜捕,又是安顿这么一大伙人,躲躲藏藏两个月就过去了。期间两个人就没单独在一起待上过半个时辰,又加之祁林身上有伤,两个人一直发乎情,止乎礼,连小手都没拉过。近几日看着祁林身上的伤总算好的差不多了,昨天夜里他趁着夜深人静跑过来与人一度春光,结果他祁哥哥来了一出柳下惠,就让他穿着那身罗裙,合衣抱了他一夜。
临到天亮他才想明白,祁林为什么不动他,又什么不脱他衣裳?因为祁林喜欢这身衣裳,更喜欢本该穿着这身衣裳的人。
他根本就是喜欢女的!
一直以来就是他处于被动,别人招招手他就跟在后面走,就没想着问问祁林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了,万一人家只是一时兴起,到最后还是要找个女人娶妻生子的。想明白了这一出,总算也硬气了一回,不喜欢就不喜欢,他才不娘们唧唧地哭着求,大不了过了这一关,以后各自欢喜就是了。
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是不是滋味,越想越憋屈,真就想找个空房间先去发泄一场。
直到看见眼前的偏院才收了心思,一改之前在前院里毛毛躁躁的样子,在房门前规规矩矩站好,细听了一下里头的动静,这才轻轻敲了敲门,“师父,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韩书,看了曲伶儿一眼,抬手把曲伶儿手里的食盒接了过去。
“师父呢?”曲伶儿往里张望,除了看见一张黑黢黢的烂桌子其余一无所获。
曲伶儿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师父他还是不愿意见我。”
韩书在人肩上拍了拍,“行了,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