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涛摸摸下巴,“这人只怕不简单呐,虽然言语轻浮了些,但是衣着和见识,都是上等的。只是京城已经红了的角儿这么多,功夫好的也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找上你呢?”
“是啊,师父跟他说了你不唱戏,但是他就是要见你。而且你看他说话净是些鸟语,不知道唬谁呢,把你诓了去,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秦霜也插话道。
“那您觉得,此人可交吗?”白琼问。
“你想跟他排这戏?”宋涛反问。
排戏白琼倒没那么想,但是西洋他倒是很憧憬,学校里天天讲什么亚美利加,不列颠,德意志,多么多么的先进,有如此如此的机器可以用来做生产,他听了十分向往。他本来觉得自己这辈子是看不到那些先进的东西了,谁知道偏偏这就有个机会摆在他眼前。
“我……”白琼答不上来。
“罢了,你自己想想吧。你要学,便就跟着师父们练功。你要不学,照旧上你的学,我们宋家班不指着你们这些孩子们如何,平平安安就够了。只是你若真要跟这个人排新戏,一定要多留心。君子讷言,夸夸其谈的人,只怕靠不住。”
“是……”
宋涛把选择权完全的交给了白琼,白琼却是更纠结了。
于是这一天晚上,他失眠了。
第14章
说真的,能够去西洋转一圈,白琼不是不动心的。然而以一个戏子的身份去?戏子在西洋是不是真的和李宏达说的一样有地位,他不知道,但是在中国可是没地位到家了。而且这没地位不光是历来对梨园的成见,更重要的原因是,没饭吃啊。
就说他们父辈和爷爷辈,因为前清最后那些年皇帝连着死。这一死,就是国丧,半年不能有礼乐,他们就没有收入。连着死几个,他们就要揭不开锅。从小到大,宋家班如何艰苦经营,他不是没看见。而且因为时代的变化,人们对于传统戏剧的内容也渐渐的不满足了,觉得落后了些,看的人也少了很多。
自五四以来,社会上越来越多的批评声,包括傅斯年之类的大人物,直称戏曲为“杂耍”,说京戏的各种奇形怪状,是来自于“巫”,“傩”一类的旧传统,不如好好拆分成纯粹的歌舞杂耍,顺便废除旧的遗传,才能取得进步。【注1:出自傅斯年,《戏剧改良各面观》,发表于《新青年》】且不说他是否认同这些意见,只说梨园子弟多指望着捧他们的大爷们吃饭。如果大爷们第一个不认可这种形式,他做这行,以后吃什么。
更加上他自认是个读书人,心里一直暗搓搓的想要考大学。如果真的考上了,那未来前途真的是不可限量。近些年因为开埠通商,洋行渐渐的多了,一些公司非常乐意找中国人来做职员。哪怕是不会说洋文也没关系,只要读过书,会与人打交道,能应付得了日常种种,便能够获得相当丰厚的薪水,几乎可以一步摆脱这么多年的穷困生活。
一个是日益式微的梨园,一个是蒸蒸日上的贸易业,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个吧。虽然李宏达说是能出国去巡演,而且听秦霜说,在他回来之前,李宏达跟他们说了很多他在西洋生活的事情。但是这些新人物不都是看不起京戏的么。现在种种的改良观,大多是对京戏全盘否定,说拆分那都是好的,说全盘否定也不为过。白琼虽然不是什么传统的簇拥着,但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东西,被人说的一文不值,他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所以再三思考之下,白琼决定放弃李宏达的邀请,依然读自己的书,奔自己的前程。
他是想好要放弃了,然而李宏达并没有给白琼这个机会。
他一连等了七天,见白琼还是没来,于是打算再次登门拜访。还没走到门口,就在胡同里碰上了往外走的白琼。
“哟,小白,出门啊?”李宏达招呼他。
“啊,李先生,”白琼上前拱了拱手,“上次那个事,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
还没等他说完,李宏达就打断了他,“哎,不忙说事,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馆子很不错,要不要赏脸啊?”
“今天怕是不行,宋叔让我去把祝明找回来,赶着有事。”白琼编了个借口想推辞。
谁知李宏达竟像是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一般,“不妨事,我跟你一起去,然后咱们再去吃饭。”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可能得找老一阵子呢。”白琼继续推辞。
李宏达听了,反而往前比了个请的手势,“没事,一起,顺便咱们说说话。”
话说到这份上,真的就是推辞不掉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跟李宏达一起往前走。但是外面哪有什么祝明,祝明好端端的在家里。他刚随口胡编的,现在要到哪里去找这么个人。白琼想着要么就这么遛吧,没准走着走着李宏达乏了就不跟着了。谁知道俩人从崇文门一直走到宣武门,怎么也有个七八里地,李宏达愣是一直跟着,看这架势是准备一直跟到底了。
最后白琼实在没招,只得说,“他说是在这边逛的,大概是走岔了,我得回去跟宋叔说没找到。”
“成,那你先回去,我去酒楼跟他们说,让他们把饭摆到家里去。”
白琼哪知道李宏达还能来这么一手,看来今天真的是跑不了了,只得说,“罢了罢了,看这天色他也该回了,宋叔应该已经见到他了,咱们还是吃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