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行台侯景已过不惑之年,这个年龄段的人不再为事业忧虑,因为他们能够丢弃不必要的幻想,准确找到适合自己的事做,对将来有清晰的判断。
侯景是个丑陋的人,身材矮小,上身长下身短,那双腿更要命,右足偏短,走起路来貌似瘸子。如果生于众生平等的时代,凤姐也未必肯收留这等残废之人。好在人类永远不平等,除了等级时代便是金钱时代,南北朝靠拳头说话。侯景的拳头不硬,既打不死牛,也捣不碎沙袋,骑马射箭更不是长项,作为鲜卑人,这是一件可耻的记录。然而,侯景聪明,他的聪明全部用在打仗上。
东魏国勇将当属高敖曹和彭乐,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侯景眼里,他们就像野猪在敌人的阵里冲来突去,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东魏军沙苑失利后侯景放出豪言,向高欢讨二万精锐骑兵取宇文泰首级。高欢没有答应,不是害怕侯景做不到,而是相信侯景做得到。侯景又对高欢道:“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渡江捆萧衍老儿来做太平寺主持。”高欢又没有同意。高欢妻子娄昭君给出我们答案:“得到黑獭失去侯景,何利之有。”同样“得到萧衍失去侯景也没有利益。”
如此看,侯景的军事指挥才能天下第一,故而侯景得到东魏国唯一一个战区指挥官头衔,控制河南十三州,独立指挥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一封不带点的书信
高人一等的智慧、骄人的战绩使侯景极度自信,眼神更加锐利。他坐在一张精致的胡床上,穿着长靴的脚垂到地面。宋子仙、郭元建、王伟、索超世等亲信谋士、将领们分别列坐两侧。
侯景手握一封书信轻轻敲打膝盖,用那独特嘶哑的声音问道:“高王令我去晋阳,你们怎么看?”
王伟抢先说道:“前些日子流传高王已死。无风不起浪,如若未死定患重病。侯公手握重兵,此去纵然无歹意,也将卸掉兵权。只需多拖些时日,等到高王去世,那时便无人奈何侯公。”
侯景表情相当愉悦,笑道:“高王已死。”望着满脸惊诧的众人,侯景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高王已死。”
众人依然一脸疑惑,侯景扬了扬手里的信件,说道:“这封信告诉我了。”
索超世道:“我们看过信件,和高王以前的书信相同,您凭什么认为此信不是高王所书。”
侯景嘿嘿一笑,说道:“我以前和高王有过约定,只要高王给我的信件,上面都加上一个小点,防备敌人使诈用假信诓我。这封信上面没有小点。”
侯景是伪造信件的行家里手。邙山会战时虎牢关守将弃关撤军即是侯景抓获西魏信使伪造宇文泰的手令,将坚守待援改为立即撤退所为,从而抓获高仲密的妻子儿女。骗别人自然须防备别人骗自己。
王伟兴奋道:“若是如此,这封信定是高澄所为。侯公当世英雄,岂能受高澄摆布。”
王伟知道这句话一出,侯景必反。他亲耳听见侯景对司马子如说过,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
鲜卑是个笼统的概念,譬如美利坚,宣誓效忠美国就是美利坚民族的一员。同样,笃信鲜卑文明即是鲜卑人。侯景虽是鲜卑人,骨子里流淌着羯人的血液。侯景有一个高级文明人的名字,狗子。高欢的本名叫做贺六浑。狗子自然比贺六浑高雅,因为那是汉人的名字。
侯景瞧不起鲜卑人,却害怕高欢。高欢死了,天下之大再没有畏惧的人。侯景锐利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他想知道这批忠于自己的人有没有信心造反。
郭元建道:“侯公不去,必然与高氏闹翻,双方兵戎相见,所辖十三州有多少州会站到我们这一边。况且河南四战之地,内忧外患,侯公守得住么?”
侯景从胡床上站起来,一歪一歪地踱到郭元建身边,鸱枭般锐利的目光盯向这位得力的干将,慢慢说道:“我25岁的时候打了一场胜仗,击败逆贼葛荣,从此所向无敌,贺拔破胡、独孤如愿都是手下败将。在邙山,差那么一点点杀死黑獭。我自信对得起天柱大将军,对得起高王。人可以做英雄的奴仆,不可以做蠢货的奴仆。至于大事能否成功,在天不在人。我相信一个道理,地狱为王胜过天堂为奴。”
众人知道侯景心意已定。接下来不是讨论反与不反,而是讨论如何反。侯景心中充满称王的渴望,但有自知之明,此刻决不能自立为王割据称雄,那相当于把自己做成箭靶子,对东魏、西魏和梁朝说,射啊,往这里射。他要把河南做成诱饵,引诱三只野兽互相撕咬,趁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找准下口的机会。
散会。郭元建对王伟道:“侯公走在虎狼群中,危机四伏,你为何极力赞成而不劝。”
王伟面无表情,静静道:“侯公官居何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