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某只负责缉盗追凶,这勘查考证嘛,实非所长。看来只有把你们押往公堂,由刑名师爷辨别真伪。这件东西至为关键,张瑞,你可要收好了。倘若是假的,你这厮有十颗头颅也会被砍掉,哼……倘若是真的,你就可以带走燕乙父女。听明白没有?那,那个,燕掌柜……楚某秉公办事,只能如此,休怪……唉,等上了公堂后,你再仔细说清楚吧。”
一听这话,张瑞面露得色。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好。
燕乙如五雷轰顶,顿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贫寒中长大的少女素来节俭,见散落了一地小物件,心痛得要命。仔细拨开草丛,一一寻找捡拾。
她人在弯腰捡东西,眼睛却瞟着场间情形的,耳朵竖起来倾听。眼下见父亲摇摇晃晃站不稳了,慌忙跑过去扶住。
抿紧红唇,眼眸黯淡,泫然欲泣。
燕乙在路上把情况告诉了楚凡,对方拍胸脯说帮他父女讨回公道。本以为天上掉下了一尊救命菩萨,谁料想还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但燕乙明白,这桩事不能怪罪楚白役。事实上,他殴打牛丁救下自己,又掏银子拦马,不辞辛苦出城追凶救下婉儿,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怪只怪老天爷瞎了狗眼,不给老实人留下一条活路。
二十年前张大户烧奴契,有人证,却无物证。因为当时张大户病得厉害,并未开具一个释放奴隶的凭证。燕乙父亲为奴是人人知道的,一旦这张奴契呈上公堂,便坐实他与婉儿的家生子身份,铁板钉钉翻不了案。
楚凡照原样把纸片折叠好,递还给张瑞,挥舞铁尺催促众人道:“走吧,走吧,不要磨蹭了,统统随我回县城……”
车把式见状,知晓了七八分情由,准备去调转马车。心里也为燕乙父女愤愤不平,叹息道,燕子衔泥空费力。可惜了这十几年的燕记南货铺,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闺女……
燕乙一屁股坐下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燕婉儿蹲在父亲身旁扶住,面色苍白,泪眼婆娑地望向楚凡。
红唇微张,只差哀求“凡哥哥”了。
少女的发簪在爬出车厢时刮落,头发披散,羞涩难当。便把一头乌亮秀发编成一根大辫子,拔几根草茎搓成小绳扎好,整齐地垂在脑后,堪堪及腰。女儿家到底爱美,又掐了几朵山野小花点缀。
楚凡看呆了,想起一句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但眼下不是欣赏的时候,他飞快地把目光移开。
少女见他目光躲闪,露出失望与悲苦之色。
两位泼皮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心道好险。
倘若奴契是假的,自家脑袋岂不也跟着张瑞飞走?好不容易出了城,又要返回去上公堂对簿,平添了许多周折,事后可别忘记向他多讨些力差钱。
张瑞暗暗叫苦。
本来抢了财物抢了人,轻松爽快回清河,好不得意。一旦转回县城去,增添了麻烦不讲,还要打官司。虽然这张奴契是真的,可呈上公堂后,万一师爷说是假的怎么办?岂不是脑袋搬家!到时候,少不了又花费银子打点。拢共才从燕乙这里榨出七八十两,货物与铺子还没有出手折现,恐怕就要被吃掉大半。
他将奴契小心收好,磨磨蹭蹭从袖口里掏出一物,转了半圈挡住燕乙父女视线,凑近楚凡身旁,鬼鬼祟祟低声道:
“楚大哥,在下还有一件重要证物。你看天色不早了,回城又没地方歇息,麻烦行个方便。让我先回清河,改日再登门拜谢……”
言毕,将东西悄悄塞进楚凡手里。
“哼,没地方?那就先去牢里呆着吧。”
楚凡不耐烦地拨开他,左手铁尺指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你们全都过来,听我安排……你两个须下马步行,兀那赶车的,须把马车调转方向……”
待三人走到近前,楚凡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想起张瑞塞了一件“重要证物”,摊开右掌看,却是一枚小银锞子。
“你这鸟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凡调转头,面色一沉。
张瑞急得直跳,一时转不过弯来,结结巴巴回答道:“小,小意思,意思意思。一点点茶水钱……”
“哼,你这鸟人有泼天大胆。居然敢贿赂公差,玷污咱家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