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顾枫点头,明显对她难得的一点就透感到满意。
“六月时你还不够年纪呢。”顾婵道。
顾枫坐回玫瑰椅里,食指“笃笃”轻叩月牙桌桌面:“幽州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有能力突出者,又得军中四品以上官员举荐,可破格降低年龄限制。这叫不拘一格降人才。”
顾婵问:“你找了谁?”
顾枫答:“少树的堂兄冯麒在幽州卫任正四品佥事,他已答应为我二人保举。”
冯麟冯少树顾婵是认得的,他的父亲冯青山与顾景吾少时同窗,情谊深厚。
冯青山在浙江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妻子儿女则长居与幽州祖家。自从顾家到此之后,两家来往更是频繁,冬月时还为十六岁的顾松与十四岁的冯家女儿冯鸾定下婚事,结成了儿女亲家。
有这样一层关系,顾婵并不意外冯麒肯为顾枫保荐,令她诧异的是顾枫竟有入靖王帐下的打算。
姨母素来将韩拓当做眼中钉,顾婵又亲眼见识过韩拓报复时的猖狂乖戾,她可不认为顾枫进幽州卫后能得重用,大展宏图。
顾枫见顾婵迟迟不语,只眨巴着一对乌亮清澈的大眼望向自己,自动解读为钦佩得说不出话来,得意道:“想不到吧,小爷门路这样宽广,无需爷娘操持,已能自谋前程。”
顾婵闻言,婉转道:“是挺惊讶的,只是为何不多读两年书再做打算呢?”
顾枫道:“我又不打算走科举之路,与其留在书院里耗费时间,不如早日投军,另闯天地。”
顾婵又劝:“那也不急于一时,少则两年最多也不过三年,爹爹定会调回京中,到时你可投入京营,说不定还能进皇帝亲军,岂不是前程更好。”
顾枫摆手:“这你就不懂了。我是想学真本领,实打实做一番事业,自然要选最精壮善战之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京营那帮人,多少年都没真正上过战场了,跟着他们能学到什么,纸上谈兵,还是逢迎上锋、勾心斗角。”
说到后来,语气竟是十分不屑。然而转瞬自察话中不妥,急忙住口,轻咳一声:“这话我可只跟你说,千万别告诉别人。”
关于男人在外做官挣前程的事情,顾婵确实不大懂,也不好多加评论。可事关至亲之人,又不能放任不理,想了想,又问:“你同爹爹商量过了吗?”
顾婵不知前世里的顾枫是否也有此一愿,反正她从没听他提过,或许是同爹爹商议后便被阻止了也不定。
顾枫与她一胎双生,自幼心意相通,适才正自鸣得意一时不觉,此时静下心来,便领会到顾婵担心何事,直言道:“放心吧,靖王才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任人唯亲的,若不然幽州卫也不会这般威名远播。”
顾婵也就不再避忌:“他如何用人,你也不过道听途说,哪里做得准的。”
“远的不必说,近的只说少鸣哥,冯家与我们家修了二十年通家之好,如今又结了亲,靖王要是忌讳这些,冬月之后就得寻个由头把他从擒孤山赶回来,哪可能让他立下战功,又带同进京封赏升官。”
顾枫越说越有兴致,愈发滔滔不绝起来。
“再说了,靖王自己也是天纵奇才,他八岁时初上战场,十二岁时已统兵做主帅赢下第一场战役,十六岁到幽州就藩至今,八年里可是战无不胜,把大殷的边境层层北推,将前朝丢给蒙古鞑子的大好河山逐一收回。小爷我既然要投军,那就得跟着这样的人,才能出息。”
顾枫说得口渴,便停下抿几口茶,再次叮嘱道:“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寻机会跟爹说,你可别先透露出去。上元那天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听我的就成。”
说罢,撂下青瓷茶盏起身离去。
顾婵兀自望着他背影发呆,她从不知顾枫对韩拓如斯崇拜,简直当成了偶像一般。只是她不明白,既然如此,韩拓攻城时,为何他还要死守城门、以身殉难,直接大开城门,投向新主岂不更好?
这样一来,顾婵忽然间改了想法,不再认为顾枫进入幽州卫有何不好,至少他不会再和韩拓对立,也就不会身死。
朝堂之事,她根本不可能插手,又谈何改变呢。
总不能修书一封给姨母,说她的眼中钉五年后会起兵谋反,请她先下手为强。顾婵想到宁皇后平素威严的模样,只怕自己真这般做,姨母不但不相信,还会从京中派来教养嬷嬷,监管她谨言慎行,切莫混闹。
不过,这些毕竟是遥远之事,眼下急迫的,还是宁氏的病症。
*
正月十五上元节,同时也是顾婵顾枫姐弟十三岁的生辰。
他二人年纪不大不小正尴尬,自是不会做寿广宴宾客,只邀请各自好友小聚。历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因此顾枫与寒山书院中的书友在退思堂论诗比武,顾婵则与一众闺女在花园里围炉赏梅。
到得晚间,外客离去,自有家宴,不必细说。
寿星总有特权,顾枫是男儿不论,身为女子的顾婵因这一日特权,总能顺利出门,在京师时从未缺席过上元灯会,来到幽州也不例外。
顾婵按事先商量好的,借口掉了手帕,差使碧落走回头路去寻,自己歇在相熟的笔墨铺子别样居里等候。
碧落前脚拐过街口,顾婵后脚便钻入店铺后院,顾枫早已在此,递上一套男装叫她换过。顾婵依言改装,之后便跟着顾枫上了一早雇定的马车。
车上再无他人,顾婵坐在车内,顾枫驾车,出了永定门,冒着风雪,沿官道一路向南,平顺地行出四十里地。
顾枫在京中时是七皇子的伴读,每年秋荻都会随七皇子一起伴御驾前往围场,到幽州后也试过与书友往燕山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