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椒道,“妹妹看清那厮的脸——”
“那不是正好?”丁灵冷笑,“禀了太后,处置了这厮。”
“不成的。他是——”彩椒说着又哭,“他是定州人。”
“定州人又怎样?”
彩椒一滞,再开口声音都小了,“高少监是定州人。”
“高少监又——”丁灵多少明白一点,“不曾听说宫里有个姓高的内监?在哪一宫当值?”
“高少监并不姓高,名佩高——因为避讳,宫里人都唤一声高少监。他是内宫监的首领太监。”
“避讳什么?”
“高少监出身老祖宗门下,得老祖宗看重,赐姓阮……故尔避讳。”
丁灵总算懂了。朝中内监势大,全仗着这群人有一个不得了的老祖宗——阮殷。阮殷此人,以阉人之身被皇帝御笔亲批四个字——“国之柱石”,权势已然超过朝中内阁辅臣诸王众卿,这也罢了,皇帝居然默许众臣尊他作九千岁。
此人声名之大,人生起落之巨,最终下场之惨,即便历史知识稀薄如丁灵也知道一些。
昨夜那厮的后台是高少监,高少监的后台是阮殷,难怪无人敢惹。不论阮殷下场如何,眼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绝计没有招惹他的道理——只能避其锋芒。丁灵难免不忿,“拿着鸡毛当令箭,既然已经赐姓,想是赐姓的人是不在意的,又在避的哪门子的讳?”骂完又问,“昨夜那厮叫什么,是高少监的什么人?”
“名叫赵原一。既是定州人,应是同乡?”
阮殷门下的一个同乡在宫中随意欺侮宫女,居然无人敢伸冤——狐假虎威的作派一层传一层,都快传包浆了。“你们姐妹想必商议过,有什么打算?”丁灵道,“那厮既然是个假内监,抓他个现行,祸乱内宫的罪过——便是老祖宗在,也未必包庇他,为何不敢?”
“姑娘不知这些人——万万不能。即便罪名真的坐实,赵原一有高少监,万一就把我妹妹给了他,又该如何是好?若罪名坐不实,我妹妹一个女子惹上这等传言,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再者说了,那高少监在宫中势大,即便今日得手,若他日后报复,我姐妹一生不得安宁——”
丁灵皱眉,“那要怎样?”
彩椒道,“我妹妹这一生算是毁了,旁的不指望——求姑娘把她要出宫,往冀北老宅寻个差使,哪怕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使得——只求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丁灵道,“做什么姑子?不用怕,告诉你妹妹宽心,这事我回去便求阿奶,求她同太后讨你妹妹出宫。”
彩椒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姑娘若救了妹妹,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做——”
丁灵一把拉她起来,“还未做成,少说些没用的。”
红衣内监引着一队宫人迎面走过来,手中捧着衣物盥水等物——应是伺候哪一宫贵人洗浴刚完。
红衣内监行到近前,疑惑道,“丁小姐为何在此?”
丁灵道,“入宫来给太后问安,不巧没遇上,正商议着出宫呢。”
红衣内监歪着头看一时,点一名小太监,“你去,送丁小姐出宫。”
“宫里常来的,识得路途,不敢劳动,我们这便走。”丁灵拒绝,带着彩椒脚步匆匆离开,出内宫转入一条狭窄细长的夹道,见四下无人才放慢脚步,“小郑王今日仍在宫中吗?”
“是。”彩椒道,“太后留小郑王在宫中过节,还要住上一段时日。”
三日后才是端阳。丁灵皱眉,“这三日你妹妹独自在宫中可有麻烦?”
彩椒耷拉着脑袋,“毕竟是宫里,谨慎些不独自走动,一二日间应当还好。”
丁灵点一下头又摇头,“这事耽搁不得。万一姓赵的仍然不罢休,先发制人在背后使阴招,怂恿太后把你妹妹弄去郑王府——要坏事。”说着心下猛地一沉,这宫里既然有一个假太监,难免就有第二个,方才在太后内宫午睡那厮,难道同太后宫里什么人有甚么隐情?
难怪根本不怕人来。
丁灵一瞬间便着忙起来——要尽快离京,那人知道自己是谁,若叫这群人盯上,在中京城永无宁日。
“姑娘怎么了?”
丁灵才察觉自己想得出神,竟站住了。尚不及说话,身后清脆一声鞭响,转头便见十数名身着褐色花衣的内监簇拥着一名身着朱红锦衣内监从夹道深处慢慢走过来。
彩椒退一步避到墙根底下,默默跪下。
锦衣内监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很瘦,又高,一张脸尖而削,雪白,眉目乌黑,衬着朱红一双唇,唇角刁钻地翘起,极不好招惹的模样。
当先领路内监喝斥丁灵,“兀那女子——怎不避让?”
此处已近外御城,不能算内宫,这里不止是贵戚女眷,便连部府官员往来都不算少,这群人有恃无恐的模样,仿佛并不害怕冲撞了谁——好大的派头。
领路内监训斥一回不见丁灵动弹,正要喝骂,被锦衣内监抬手制止。锦衣内监越过众人走到前头,立在丁灵面前上下打量,“丁老太傅府上——南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