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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一章 后生仔你真心善(第1页)

第二〇一章

因为担心那人安危,胡承荫赶紧探出头去,谁知那人趴在地上缓了几秒,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反方向跑走了。

那查票人将口中燃尽的香烟扔出窗外,口中丢下一句,脸上却带着鄙夷的笑意:

“怎么不摔死你呢?”

胡承荫默默收回目光,惊魂未定的他突然想起,在老百姓耳熟能详的“云南十八怪”的谚语中有一句“火车没有汽车跑得快”,说的应该就是“个碧石铁路”吧?幸好是速度慢,那人跳下车才能不受伤吧,万幸万幸。

胡承荫以为,这下子自己算是见过了市面,谁曾想,这只是个开始。这之后,途中时常有车上的人半途从车上跳下,也有人跟着火车跑上一小段路,借着速度便轻松跳到火车上来,起初胡承荫还暗暗叹服,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最初车厢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期间孩童的大哭声,女人的安慰和责骂声,男人们的吵闹声不绝于耳。过了鸡街之后,上来的大多是青壮年男子,他们个个皮肤黧黑,身材瘦削,鲜少有胖的,年轻人的脸上透着怯生生的期待,而年纪大的男子脸上只有冷漠和麻木,车厢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向窗外吐出一口浓痰。胡承荫咬紧牙关,默默忍耐。之前的座位上已经是人挤人了,一些人中途上车后,竟然还想在中间“打楔子”,胡承荫实在受不了,便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出,走到靠近车厢连接处,将头伸出车门的窗口透气,看着天光渐亮,温暖的阳光披撒大地,突然他听到有人喊着什么,定睛一看才发现不远处有人朝着开动的列车跑过来,跟胡承荫对上视线之后,他赶紧伸出手来,嘴巴扯开,露出一个充满谄媚的笑容,胡承荫不喜欢这个笑容,却又莫名觉得他可怜。那人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喊着:

“后生仔,拉一把,拉一把!”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皮肤黑黄,沟壑遍布,满口黑牙,不停地喘着粗气,整个人透着虚弱,感觉随时都可能油尽灯枯的样子,他几次将将跑到门边,几次又被甩下,胡承荫拼命将手送出去,终于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扯,把他拽上了车。

“多谢,多谢,多谢……”

那男人上了车便像一摊烂泥一样瘫软在角落,口中不迭地道着谢,他说话的声音好像喉咙里有个人在拉着风箱,听着十分费劲。胡承荫猜测,他应该是患有严重的哮喘。胡承荫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并不想跟他攀谈,谁知道那人却是自来熟,跟他拉起家常来。

“后生仔,你是到个旧吧?”

胡承荫微微点了点头。

即便是靠在门边胡承荫仍能他身上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这臭味儿让胡承荫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胡承荫猛然想起来,几个月前,步行团从长沙到昆明的途中,他们曾借宿于贵州一民宅,夫妇俩都沉迷于抽鸦片,他们家的屋子里弥漫的就是这股味道。

胡承荫意识到,自己刚刚拉上车的这个人,是个大烟鬼。

意识到这一点,胡承荫就准备往车厢中间走,这时查票的人又来了。

那人费劲地站起身来,朝胡承荫走过来,胡承荫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后生仔,我也去个旧,借我点钱买张票好嘛?”

胡承荫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大烟鬼”扯上关系,可是念及他年纪一大把,刚刚才上了车,实在是不忍心他再跳下车去。胡承荫在包里翻了翻,他感受到那人直直射向他钱袋的视线,胡承荫停住手上动作,盯着那人看,那人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转开了视线。等查票的人过来,胡承荫帮那烟鬼付了票钱。

“后生仔,你真是心善啊,像你这样的人,一定好人有好报!”

胡承荫却觉得,好人真的不一定有好报,因为他刚刚发的小小善心让那烟鬼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上了他。

“后生仔,你是来干砂丁的吧?”

胡承荫心头暗喜,点了点头。

胡承荫为了掩藏自己的学生气,特意穿了自己最破的一件汗衫,时间长了,领口处有好几个破洞,原本的白色早已泛黄了,身上的黑裤子也“饱受摧残”,膝盖已经“见了亮”,这身打扮再加上脸上的煤灰,成为了他完美的“伪装”。

“这不巧了吗?我就在锡矿上干啊,你以后就跟着我混!没人敢欺负你!”

胡承荫眼前一亮。

“你也是在锡矿上做工吗?”一口纯正的湖北口音。

“听你这口音,不像是云南本地人啊!”

“我是从湖北乡下来的。”

胡承荫以前也想过,要不要模仿云南的口音,他虽然有比较出众的语言天赋,可是他到云南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而且平时也很少能接触到云南本地人,即便是会模仿比较地道的只言片语,想要假装成云南本地人进行日常对话,绝对会露馅。但要说自己是天津人就更加不靠谱,他一口天津话在那些砂丁之中肯定要多突兀有多突兀,而且一个天津人,为什么要不远千里跑到云南当砂丁呢?想想就很可疑。还好胡承荫在去长沙上学之前,在湖北乡下呆了几个月,跟他二姑学了一口湖北话,虽然这口湖北话也算是速成的,可想着云南外地人不多,唬住当地人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哦,为啥这么大老远跑这儿来了?”

“三二年大霍乱,我家人都病死了,就剩下我跟我哥,我哥为了赚钱,就把我寄养在亲戚家,自己跟着同村的兄弟一起来个旧当砂丁了,半年前他跟家里断了联系,我就跑来找他了。”

找哥哥是胡承荫早早便想好的理由,没想到他这话刚出口,马春福看着他的眼神便柔软许多,其中甚至有理解和怜惜。

“你哥在云南当砂丁?他叫什么名字?”

“胡阿兴。”

“胡阿兴,胡阿兴……没听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姓胡的,可是前两年得了疟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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