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道那道士是什么人,又有多大来头本事,裴昭珩却知道,正是因他知道,才能叫他亲眼瞧见贺顾这么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还不失态。
整个承河大营的人,柳见山、闻天柔、征野、宁浪、言定野……不是极有眼力的人精,便是跟老了贺顾的人,被裴昭珩遣退后,这两日都不约而同的和帅帐保持着距离,以免听见什么不该听的,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裴昭珩一个人在帅帐里守了贺顾两日,其间除了跟着一同到承河来的斋儿,小心翼翼的进来问了几次要不要传膳,也只被裴昭珩蹙着眉说了一顿——既是在军中,他又是微服北上,还要传什么膳?如此铺张张扬,叫将士们看了怎么想?
斋儿被训了个灰头土脸,心知那唯一一点希望的丹药喂下去两日,贺将军却还昏着,这情状瞧着实在不太乐观,也难怪皇帝心情不好了。
不过他也记得,当时颜大夫分明说过,贺将军次日天明约莫就会毒发,可丹药喂下去了,虽然人没醒,好歹是没有毒发,还留着气在,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斋儿也不敢多事,其后便只悄无声息的送了些大营里其他将士吃的饼子进来,可却也始终没见皇帝碰过一下。
——两日两夜,帝王守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只喝了些清水。
等到第三日天昏,斋儿倒还记得动身出发之前,皇帝和议政阁大人们约好的事,送饼子时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皇上……三日已要过完了,明日咱们是不是也该返京了?”
裴昭珩正坐在榻边的床凳上闭目养神,闻言连眼也没睁开,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的实在让斋儿有些左右为难,也不知他到底是在敷衍,还是真打算明日按照和诸位老大人们的约定动身回京,走也不是,继续追问,却又不敢。
可斋儿仔细想想,倘若明日贺将军还是这副模样,皇上十成十是放不下心扔他一个人在这里不知安危,不管死活的。
天子对这位年少相交、亦友亦臣的“知交”,究竟有多上心,没人能比亲眼瞧着的斋儿更清楚。
他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心道要是明日贺将军还不醒,恐怕京城那边就要发现皇帝罢朝三日,并不是因为什么偶感风寒,而是人压根都已经不在京城了……
虽说临走前也和议政阁诸位老大人们交过底安排好了,可万一叫朝臣们发现皇帝做得这些事为的是谁,前些日子还未平息的波澜,搞不好就又要掀起来了。
斋儿正有些忧心忡忡着,却忽然听那头的裴昭珩道:“你前些日子问朕选秀的事,按这个去办。”
他一愣,抬头却见皇帝正目色淡淡的遥遥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张对折过的书笺。
斋儿回过神来,连忙挪着小碎步上前跪着接过了那书笺,心中有些讶异这关头上皇帝竟然还有心思关心选秀的事——
然而他抖开那信笺定睛一看,目光只扫了不过两行,便愣愣的呆住了。
“皇上,这……这……这不妥吧……”
他咽了口唾沫,想要抬眼看皇帝却又不敢,最后只把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床榻上还躺着紧闭双目的贺将军脸上一扫,又烫着了一般飞速挪了回去。
裴昭珩道:“无甚不妥,明日随朕返京后,你且着手去办就是了,天塌下来有朕替你顶着,倒霉不到你的身上。”
斋儿闻言吓了一跳,皇帝这样说他可如何受得?
他赶忙干笑了一声,道:“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怎敢让陛下替奴婢顶缸,只是……只是……贺将军……他……他还……”
裴昭珩却只淡淡道:“你下去吧。”
斋儿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噎在了嗓子眼里,再说不出来一个字了,只得灰溜溜夹着尾巴兀自退出了帅帐。
出了帅帐,他走了老远才在一处无人的草地上顿住脚步,又低头仔细看了一边手里那张信笺的内容,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漫天星辰,有些恍惚的喃喃道:“娘嘞……也罢……也罢,左不过气死的也是他裴家的列祖列宗……”
他念叨完了,似乎才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无意识间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顿时原地打了个激灵,左右环顾看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脚步飞快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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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失去意识,和此前、乃至前世贺顾多次重伤昏迷的经历,似乎并不太相同。
他睡了很久,本来昏昏沉沉,虽然耳里听得见似乎身边有动静,可是却恍恍惚惚,甚至脑海里压根没反应过来那是有人再说话,更不必说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可是后来,他却感觉到被人强行喂着吃了什么下去,那东西甫一进入他的身体,顿时像是点亮漆黑世界的一盏灯——
贺顾清楚的看见亮如白昼的光晕一点点驱散了他所处在的这个空间之中、弥漫着的暗紫色黑雾,那光晕里似乎包含着一股淡淡的金光,不甚清晰,可只是露出来的一点点,却也灿若朝霞、昭昭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