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他一遍一遍这么说着,重复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然后又说什么良心,良心毁灭了一类的话。我听不清楚,但是却能看出如莱斯特所想的那样,他没有神志不清,只是处于某种非常可怕的神志清醒状态。以往的负担一下子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连目前他所面临的死亡、他全力与之搏斗的死神,也丝毫无助于减轻他的负担。但是我不能使出我的本事,因为我知道那样的话他就会知道我是谁。我弯下腰,轻轻对他喊了声‘父亲’。那不是莱斯特的声音,是我的声音,一声轻柔的耳语,但他立刻平静了下来。我想他这下可能死了,但他抓着我的手,好像黑沉沉的海浪在使劲把他往下拽,好像只有我能救他。他又讲到某个乡下教师,名字记不清了。这个教师发现莱斯特是个聪明的学生,请求把他带到修道院去受教育。他骂自己把莱斯特带回家,并烧了他的书。‘你要宽恕我,莱斯特,’他哭喊着说。
“我紧紧接住他的手,希望以这种方式作答,但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有着生活的所有希望,可你和我那时一样冷酷无情。我那时要应付没完没了的事情,还有寒冷和饥饿!莱斯特,你记住,你那时是他们中最温顺的一个!如果你宽恕我,上帝也会宽恕你的。’”正在这个时候,真正的以扫①进了门。我示意他别吭声,可他不理睬我,我只好赶紧站起来,好让他离远点,使他父亲听不清他的声音。奴隶们已经从他那里逃脱了。‘但他们就在外面,聚集在黑暗中。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莱斯特说道,然后怒视着老人。‘杀了他,路易斯!’他对我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这种口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然后,他又咬牙切齿地怒吼一声:“快干!‘①基督教《圣经》人物,以撒和利百加之子,将长子名义买给其孪生兄弟雅各,喻指只顾眼前利益不顾长远利益的人。
“‘伏到枕头那儿去,对他说你彻底原谅他了,原谅他在你小的时候让你退学!现在就说。’”‘原谅什么!’莱斯特说这话时,脸扭曲得像个死鬼。‘原谅他让我退学!’他猛地扬起手,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令人不寒而栗。‘他这该死的!杀死他!’“‘不!’我说道。‘要么你原谅他,要么你自己杀死他。去呀,去杀自己的父亲。’”老人恳求我们告诉他我们在说些什么,他喊着‘儿子,儿子’。莱斯特像疯狂的侏儒怪那样跺着脚,恨不得把地板跺破。我走到窗帘跟前,听到奴隶们的声音,看见他们围住了普都拉庄园,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有人影在走近庄园。‘你是兄弟几个中的约瑟②!’老人说,‘是他们中最优秀的。可我怎么知道呢?我是等你走了好多年以后才知道这一点的。他们都不能给我慰藉,使我生活安逸,是你回来把我带高农场的。但那已不是你,不是同一个孩子了。’②基督教《圣经》故事人物,指雅各的第11子,遭兄长忌妒,被卖往埃及为奴,后做宰相。
“我过去一把抓住莱斯特,使劲把他往床前拉。我以前从未见他这样虚弱,又这么恼怒。他甩开我,在床头跪下,对我怒目而视。我站在那儿,态度很坚决,小声对他说道:”原谅!‘“’没事了,父亲,你安心吧,我对你没意见。‘他的语气淡淡的,声音因为生气而有些变样。
“老人的头转了转,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语气很轻柔。听得出来,老人很宽慰。不过莱斯特又走了,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双手捂住耳朵。‘他们来了!’他小声说,然后侧身对我说道:”要了他的命,看在上帝的分上!‘“老人永远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我开了个大口子,放了足够的血,这样他可以马上死去,不用满足我邪恶的欲望。一想到要吸他的血,我简直受不了。我想现在即便是有人发现了这样的一具尸体也无关紧要了,普都拉、莱斯特,还有我的身份——普都拉富裕的主人,这一切我都受够了,我会把庄园付之一炬,然后使用我以各种假名拥有的财产,眼下还算安全。
“在这期间,莱斯特追逐着奴隶,要让普都拉彻底毁灭和死亡,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讲起这晚上普都拉发生了什么。我也加入了他的行列。以前他的凶残让我感到神秘莫测,但现在我也把尖牙对准了那些逃离我的人。他们惊慌失措,行动笨拙;我稳步上前,手到擒来。这时,死亡的面纱落了下来,或者应该说是疯狂的面纱。吸血鬼的力量有目共睹,吸血鬼的身份已无可否认,于是奴隶们四散逃命。我跑上了楼,用火炬点着了普都拉庄园。
“莱斯特连跳带跑地奔过来。‘你这是在干什么!’他朝我大吼,‘你疯了!’但火焰已无法扑灭。‘他们跑了,你却把庄园焚毁,全部焚毁。’他在豪华的大厅里转来转去,看着这不堪一击的辉煌。‘把你的棺材拿出去,离黎明只剩三个小时了!’我对他说道。现在的房子成了个火葬柴堆。”
“火会伤着你吗?”男孩问。
“肯定会!”吸血鬼说。
“你回到小礼拜堂了吗?那里是不是安然无恙?”
“不,根本不是。大约有55个奴隶分散在院子里,其中许多人都不想过逃亡的生活。最有可能的是直接跑到弗雷尼尔去,或向南跑到河下游的贝亚丁种植园。我不想在那里过夜,可又几乎没有时间到别处去了。”
“那个女人,巴贝特!”男孩说道。
吸血鬼微微一笑。“是的,我去了巴贝特那里。她和年轻的丈夫一道住在弗雷尼尔。我还有时间把棺材装上马车,赶到她那里去。”
“那莱斯特呢?”
吸血鬼叹了口气。“莱斯特与我同行了。他本来要去新奥尔良的,也试图劝我一同去,但当他发现我要藏在弗雷尼尔,便也选择了这个地方。我们不一定能赶到新奥尔良,当时天已露出一丝亮光,虽然人的眼睛还看不见,但我和莱斯特能看到。
“至于巴贝特,我曾经又拜访过她一次。我前面讲过,她在种植园既没有男人,也没有年长一些的女人的情况下决定独自留在那里,因此在河岸区臭名昭著,受到诽谤和中伤。巴贝特最大的问题是她虽在经济上获得了成就,但落得被社会排斥,因此要忍受孤独。她觉得财富本身并不重要,而家族、血统……是比较重要的。虽然她能够保住种植园,但他人的诽谤使她日渐憔悴,于是她在内心里开始退缩。一天夜里,我去到花园找她。我没让她看见我,只是柔声告诉她,我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个人,告诉她我了解她的生活和她的遭遇。‘别指望人们能理解你,’我对她说道。‘他们都是傻瓜。他们认为你兄弟死了,你就该离开这里。他们在消耗你的生命,就像消耗油灯里的油一样。你应该向他们挑战,用你的纯洁和勇气向他们挑战。’她一言不发地听我把话说完。我告诉她应该为某项事业举办一次活动。活动应该是具有宗教色彩的。她可以在新奥尔良找个女修道院,随便找一个,搞一次慈善活动。她可以请某个母亲生前的好友作陪伴。在整个过程中她必须表现出十足的自信。首要的就是自信。自信和纯洁,这两样非常重要。
“巴贝特认为这是一大创举。‘我不知道你是谁,因为你不肯告诉我,’她说道(说得对,我是不肯),‘我只能认为你是天使。’她祈求我让她看看我的脸。她是以巴贝特的方式祈求的,天生不会真的向某人祈求某事。这倒不是因为巴贝特骄傲,而是因为她很坚强,也很坦诚。这在很多情况下会使得祈求……我看你有问题要问我。”吸血鬼停下不说了。
“啊,不,”男孩说道,试图将问题隐藏起来。
“你不用怕,有话就问。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讲得太简单……”吸血鬼说到这里,脸色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他皱了皱眉。两道眉毛往一起皱时,他眉头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小坑,像是有人用手指压出来的,使他看上去有一种很奇特的痛苦状。“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讲得太急促,使你无法提问,那就是我原本不想说出来的东西,”他说道。
男孩发觉自己一直在凝视着吸血鬼的眼睛,还有那睫毛,一根根簇拥在柔弱的眼睑四周,像纤细的黑丝线。
“问吧,”他对男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