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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第1页)

是其中一个。

有一天,他通过一个朋友的介绍,去见了一个名叫昆山道人的老画家。昆山道人提起笔尖蓬乱的画笔,画山、画水、画牛。哲文凝视着这支画笔的移动。那里出现了一个世界。——一个与现实毫不相干的世界。哲文感到这里有着什么。从第二天起,他经常上昆山道人那里去。他对林则徐有抵触情绪,对昆山道人的画笔却无反感。因为他认为这里有着心灵的自由。

每天有老师到哲文那里去讲课。曾在飞鲸书院待过的周严教他实用的尺牍和英文。此外周还负有监督哲文的责任。他捋着白胡子,看了看哲文的书架,伤心地摇了摇头。书架上尽是《重编图绘宝鉴》、《画尘》、《东庄论画》、《海虞画苑略》、《苦瓜和尚画语录》之类的书。

“这样还算不错哩!”周严转念想。在送到苏州来的连家的儿子中,哲文是第三个。最大的统文虽善于交际,但不太用功,最喜欢呼朋邀友,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架势。第二个是承文,他是一个豁出命来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跟这两个相比,周严一向认为,哲文是个学习优秀的少年。可他不知什么时候竟迷上了绘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连家兄弟(5)

“连家的儿子都有点不正常。不过,喜欢绘画总比沉溺于女人、鸦片要好些吧!”周严心里想着,咳嗽了一声,打开了尺牍的教科书,问道:“上次教到哪儿啦?”

哲文也翻着自己的教科书,可是他那翻书的手没有一点劲。

周严在讲课,哲文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在靠运河的青楼的窗户下,结实的舢板船,破草席的船篷,撑着竹竿的少女,她那挑衅般的大眼睛里投射出一种热烈的眼光。——这一切能不能成为绘画的素材呢?哲文心不在焉地听着周严讲课,心里却在描绘那个少女船老大的形象。

“明白了吗?书翰文是有对象的,要看对象来写文章。这也是经商的一条经验体会。”

老师的这些话断断续续地进入哲文的耳朵里。“哟嗬!”少女向对面的小船打招呼。——这种清脆的少女声的幻听比现实的讲课声更加清晰。

……那少女的船没有画舫那样绚丽的色彩,是一只没有任何修饰的破旧的小船。装载的货物也不是苏州的丝绸之类的高级品,能装点蔬菜、鱼虾等还算好的,一般都是装运猪饲料。

有一次,青楼的鸨母叱责这少女说:“臭死了!划到那边去!”而少女却挺起胸膛,回敬鸨母说:“这儿的河是你们家的吗!?你们家脂粉臭、酒肉臭,我还忍着哩。我还要你搬搬家哩!”

这里面有着什么!哲文感到好似有某些与生活直接联系的东西在等待着他去表现。他幻想的画笔在少女的眼前彷徨徘徊。——他一直在拼命地寻求着什么。

“你明白了吗?!”周严发现哲文在发呆想事情,他的声音不觉严厉起来。

哲文清醒过来,视线回到老师的脸上,他看到的是悲伤的衰老的皱纹。他突然这么想:“这也是一幅画啊!”4

这时候,连家的大儿子统文正在武夷山中的茶城崇安饮酒喧闹。一大群帮闲围着他。他兴高采烈地给大家劝酒说:“喂,喝吧!”

他只有二十二岁,却蓄着胡子,装着一副英雄豪杰的样子。

“好,好,喝。”

那些帮闲都是为喝酒而来的,津津有味地畅饮着不要钱的酒。

父亲是为了惩罚学习不好的统文,而把他打发到这个城墙上长着荠菜的山城里来的。

可是,统文却毫不在乎。他这个人对任何地方、任何人都能很快地适应。即使把他流放到当时重罪犯人的流放地——新疆的伊犁,他也会马上把当地的人众邀集在一起,干杯痛饮。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总之,他很缺乏严肃紧张的劲头。

“喂,咱们今天晚上喝它个通宵吧!”统文用当地的土话说道。

他能很快地学会方言土语,这也可以说是他的特殊本领。到苏州去的时候,学问是一点没有学到,而苏州话却很快地学会了。

“少爷,不能这么喝呀,明天还有事情吧!”拐角里有人这么说。话声里带有很远的什么地方的乡音。崇安是各地茶商会集的地方,外地的方言在这里并不使人感到奇怪。

“嗨,事情很简单。”统文举起酒杯,神气十足地说,“明天不过到隆昌号去一趟,把仓库里的茶叶统统都买下来。”

“哦,买隆昌的茶叶,……那可是很大的数量啊!”

“不管它有多少,我们全部买下。今天我老头子来信了,信上就是这么说的。我们不露出一点想买的神色,而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杀它的价钱。我们一定要把它买下来。”

统文这家伙没有一点警惕性。在座的就有好几个不明来历的人,甚至还有在隆昌号茶叶店里干鉴别茶叶工作的人。这个人第二天一清早就会向他的老板建议说:“提高价钱,金顺记也会全部买走咱们的茶叶。”

隆昌号的店员还算不了什么,还有更危险的人。这人就是刚才说话带外乡口音的那个。他说的是广东口音。

他的名字叫郭青。他是公行的领导人之一——广利行卢继光的亲信,正在暗中进行活动。他一面冷静地侧目看着洋洋得意地大口喝酒的统文,一面在考虑对策。他心里想: 看来连维材是要囤积茶叶。一旦拥有大量的存货,就可以用它作为武器,操纵市场,搞垮公行。——连维材的做法可能就是这样。

为了同金顺记的连维材对抗,首先要不引人注目地购进茶叶;然后给广州去信,要公行暂缓同外商订立合同。

连维材的脑子里,早已把二儿子承文失踪的事丢在一边。他静静地坐在可以俯瞰厦门港的望潮山房里。桌子上摊开几张信纸。其中有崇安方面负责人的来信。信中报告统文已受到卢继光派出的人包围,卢继光的一帮人似乎已悄悄地四处抢购茶叶。

其实金顺记的收购工作早已结束,目前已处于往外运出的阶段。往福州运出八百担。上海方面也即将有大批茶叶到达。连维材提笔在纸上补写了几句:“伺机在各地一齐抛出。价格猛跌,公行的人四出抢购,将会大吃苦头。”

连维材绝不是对公行的商人有什么个人的怨仇。一定要打倒旧的权威!——这种本能的战斗意志在促使他这样做。

他是一个以全部身心来接受时代要求的人;他的行动是把时代的浪潮作为动力。而这个时代恰好又是一个疾风怒涛的时代,它蕴藏着无穷的巨大的力量。而他本人又准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产生了一种可怕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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