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裕安同何巧菱坐在去往京城的马车上。马车精巧舒适,算是规格最高的。他们做了一辈子生意,年过四十,终于决定不再经商,回家去帮衬儿子儿媳。
云楚二十二年,梁柯升迁,官至刑部尚书,赐了一座尚书府。而后,万里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分别取名玲琅,安歌。刑部事务百废待兴,府内也大,亟需人手帮忙。万里是清廉惯了的,不肯用侍女,只是生产和坐月子的日子里,请了长工短工里里外外打点照顾。生产后,万里和这些工人们虽然没了利益交换,仍然愿意带着孩子和奖赏去工人们家里坐坐。工人家里有小的,万里都愿意把孩子们收下,出钱让他们上京城里的学堂。
读着梁柯的来信,何巧菱止不住地感叹,到底是年轻媳妇,生产完还是使不完的精力。
梁裕安同何巧菱也感叹起时光流转的故事。二十五年前,自己与何巧菱也正成婚。
因归灵村本没有原住民了,都是西疆散落的汉族部落南迁来归灵村。来到归灵村后,族人们学习务农,想要从头生活。然而官府不认,要收高税。于是,归灵村一直便是个没有收归,又没有造反的法外之地。
梁家也是从梁裕安的父亲那一辈开始经商的。要经商,就免不了到城里去,要办证明,又要托关系。官商往来密切,村里人也大多看他们不惯。
大长老齐贡是理解他们的。然而其他家总是抱着朴素的情感去爱恨。也是因为西疆民风淳朴热情,归灵村的人都是直性子。
那两年疆域还在打仗,江源城临着运河,不仅有商业贸易,更是全国作战的大后方。皇帝身体不好,又是一个多疑的性子。江源城的官员隔一阵子便要换一个。
在这个节骨眼上,未被收归的归灵村在皇帝眼里特别碍眼。
那么,执棋之人会利用唯一能用的棋子去做局。
说来有趣。芸芸众生,各有其质。而对于一局围棋来说,棋子只有黑白之分。
直到现在,梁裕安都对背后的那只手知之甚少。但是他和归真、谦慈都知道,当年官府抓住的,不过是出来顶罪的手套而已。
梁家大宅的烧毁,导致自己家亡人散。何巧菱带着梁柯回娘家去了,梁裕安彼时正在田里干活,等他看到火光赶回家中,早年间摔断腿的母亲就这样被烧死在宅院里。
村里人说这是梁家出去经商,和官场勾结的报应。
归真却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身上有些微焦味的人,当即把人扣下,果然在那人身上搜到了硝石。那会儿硝石是贵重物,一般人拿不到。将那人送到官府去,说是舍不得丢,没想到埋下了祸根。
归真怒骂道:“便是村里有只阿猫阿狗闻着,你都出不了这个村。你同我说,你这硝石是从哪里拿来?你背后又是谁在主使?”
那时在江源城做城守的,是京城左迁下来,认得蒲琚廉这个参军,任他在庭上慷慨激昂,把这人一步步逼到绝境。毕竟蒲琚廉辞官辞得蹊跷,当时谁也不信他年纪轻轻就去做道士了。谁知这是哪个党派和哪个党派在朝中争起来了呢?
最终,这人被拖下去打了五十大板子。行刑之人下手极重,不过两天,就把此人打死了。
归真没有问到这人背后的主使,心中却有了个答案。他不声张,只是劝梁裕安,既然仇人已死,往事已矣,就开始新生活吧。转头,归真就开始和城守斡旋,说归灵村是愿意收归官府的,但是官府要拿出相应的诚意来。既要以诚待人,对待百姓也不能有分别之心。
这一谈,又是数日。
也不知怎么,齐贡开始见城守。再渐渐地,城守和齐贡有了口头协定,村子里传出话说祖宗保佑,以后村子就是官家的了。
“本也不是草寇,就是官家的。”归真笑道。
归真此时已经在建设道场了,老是窝在大长老家里也说不过去。齐家已经挤了五个外姓人了,再挤下去还不如开个客栈来得舒坦。
“等这边建好了,孩子们就能来这里读书了。”谦慈说,“城里老爷说,会给孩子们捐些书本毛笔。”
时过境迁,道场也不再是谦慈和归真主持了,一切都物是人非。只有年年七月十五那阵子,万里和梁柯依旧回来主持祭祀。
现在,万里是那个法眼了,每年,也可以到山上去。
祭祀结束以后,总是梁柯要先回去。万里留在道场里,给两个代理主人讲课,教他们如何经营,如何处事,什么样的人怎么招待,并不事无巨细,而是通过归真留下的《道场常规》去衍生解释。
“读书明理是重要的,因为不明理,就不能叫会做人。”万里说,“可是明理有时候又是极其次要的。理看似牢不可破,却存在漏洞。因为遵从理的是人,人,并不是把他放进一个模子里刻,就能刻出一模一样的人来。就是亲兄弟亲姐妹,也必然有一两处不一样。人要学会守规矩,然后学会从规矩里跳出来。这世上问题那么多,哪能一一去解决,有的时候不要盯着问题不放。烦恼时,就去大声朗诵念书。心境提升了,问题便不是问题了。”
姚文笑道:“学长说得轻巧。这等境界,可要修多久才能达到呢?”
万里拍拍姚文的肩说:“一个念头转化过来,就是换了一个境界。”
何巧菱和梁裕安也做过归真和谦慈的学生,很欣慰万里的思考和言辞。因为道场刚刚开起来的时候,两人还在犹豫未来要怎么过,要留在道场中做事,还是到外面去打拼。若是要去外面做事,自己手上也没有什么钱了。若是一直留在道场之中,实在又觉得有些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