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最终在京郊的一座戏院找到了出画。
那日柳子凤将诉状带来的时候,万里其实心里就有点数了。无论如何,在这世道,一个养在闺阁的女子要只身到外头去,终归是危险的。先把人带回来,到时候送到柳家还是为她另谋出路可以再和当事人商量着瞧。
因着自己充盈的元神,万里现在不再害怕做梦了。偶尔她开始利用起自己的梦境去搜寻想要的信息。昨日夜里,她便将出画之事的始末往离恨天薄命司问了个清楚。梦中景象虽不太真切,但是掌管薄命司的仙人说,这女子名唤出画,是薄命司中命运多舛的女子,又给万里看了这女子的画像。
万里于是问起了所谓“命运”之事。仙人和万里攀谈甚欢,谈到仙家的命运,仙人却说:“只因你也迟早是要来天上的,我才同你说这些。若再有多的,我也不便说与你听了。你自己悟去吧。”
万里笑说:“多谢姐姐提点。”
万里醒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座戏院的模样。日前梁柯要陪上司去整顿风纪,自己好奇,也扮男装跟过去瞧了。那座戏院虽名叫梨香戏院,却是个私底下做些肮脏交易的所在。虽说离京城近吧,背后又似乎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支撑它的经营。就算是风纪整顿,也只是左右叫些戏子出来做做样子。
万里这次去没有特地扮作男装,穿了方便活动的衣服就出门了。
戏院的妈妈见了万里,问要找谁。
万里说自己要见一个眉间有红痔的姑娘,眼皮儿一只单一只双的,还有脖子上有一道刀疤的。
那妈妈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从一脸的不屑傲慢变为了惊讶和惧怕,再正眼打量了万里。这夫人气质出众,颇有仙道的风范,言谈也不俗,想来应该不只是来这儿抓偷奸丈夫的弃妇。
最重要的是,那个叫出画的小蹄子,昨晚上刚借了武生的刀抹脖子。要不是姑娘们发现得及时把人架住了,否则院里真要闹出一桩莫名其妙的人命来,又赶上一阵晦气。这事儿没来得烦心,脖子上留了疤,也没法接客了。后半夜,妈妈就把出画关进柴房里了。
“这位夫人是要赎人还是……”
万里依旧和颜悦色:“若要赎人,这丫头值多少钱?”
“我们这儿的女子只分能赎的和不能赎的,能赎的一概是五十两一位。这丫头刚刚受伤,又贴去我们的医药,住宿,您若是要赎人呐,这些也都算清了。”
万里正色道:“请妈妈一并算清了,让带来见我。这姑娘本是我家中的丫鬟,前个日子在市集里走丢了,我这便领她回去。”
妈妈笑盈盈地算账记钱,要了万里八十两银子,和和气气把人放了:“果然是大户人家地夫人,出手时爽快的。我看呐这丫头能生到你们家去做丫鬟,也是福气。”
万里又递过三两银子:“不知妈妈可否给个包厢,让我们在此处小憩一会儿?”
“自然时可以的。”
万里看上去淡定,心头都急死了。梁柯要做清官,每个月领点米,领点钱,一家人粗茶淡饭地过日子。结果今天一下子花出去这么些个钱,总归是心疼。但是人命是无价的。若自己今日不来,怕日后又要生出是非来,搅得大家都不安生。
妈妈给万里安排了一个小包间。万里带着出画进屋,将门关上,开始话聊。
那出画不过十五六岁上下,确实生得妖娆标致,眼波里却是止不住的怯懦。万里看着出画,心中动了些恻隐,又想起自己十六岁,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天下女子多苦啊……
万里先是安抚说别怕,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原本姓什么?”
出画摇摇头:“都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杨家去了。”
万里再问:“可是京城的儒生杨筌公子家?”
出画点头:“老爷待我很好的。”
“那你家老爷可曾娶妻妾?”
出画一听,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眼睛不觉红了起来,哽咽道:“还不曾的。可是老爷已经被那袁家的公子给打死了……”
万里觉得自己失语,连忙安慰出画:“此处绝非久住之所,我带你回我家中去。你且在我家中休养着,这几日先不要出来见人。”
说罢,万里从包裹里拿出干净衣裳,又取出纱布给出画包扎。除却昨日颈部刀疤,出画身上大大小小伤痕不计其数,看得万里心惊胆战。这些伤痕有的是用鞭子抽的,还有用刀划的,用火烫的。伤口都很新……
这梨香院真真枉了“戏院”名头。万里在心头啐了一口唾沫。
万里于是又小心翼翼地给人上药。上完药,给人头上戴上一个斗笠,蒙上面纱,带到楼下去。
到了楼下,发现那妈妈居然已经备好了车马。
万里点头作揖:“我这匹马,就请妈妈差人送到京城刑部尚书府。这十两银子就当是陪送妈妈的。”
妈妈自是喜上眉梢。有生意做谁不开心。万里读懂妈妈的得意,心里却寒了大半截了。把人做畜牲买卖,只为满足一些杂欲。今日救下一个不提,这一整个院子里不知有多少可怜女儿在这里。眼下捣毁这处也不现实,毕竟这处的后方在暗处,自己在明处,动手太过,反而惹上了不好惹的是非。
万里将此事记在心里,教出画坐在车里,自己坐在梁上驾马,正放下卷帘,忽然听到一声“南冥夫人”,万里倒吸一口凉气,往回一瞧,来人竟是柳子凤。
她下马来行礼:“柳公子怎么到这地方来?”
柳子凤依旧霁月光风,笑脸盈盈:“我不过一介纨绔子弟,一整日还是以喝酒取乐为要紧事。倒是夫人,来这边做甚么?”
虽然面子上客客气气,心里已经骂了柳子凤好几遍了。若柳子凤刚才聪明点,或者善良点,装作没看到她倒也便罢了。万里眯了眯眼睛:“天下好女子甚多,男人赏得女人赏不得?”
“哦?”柳子凤微微瞪眼,“还请夫人赐教,怎么个赏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