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过后,每一个沈杳熟睡之后的夜晚,又或者是每一个沈杳还未睡醒的清晨,徐意白会把医生喊过来,给他的手做理疗。
不幸当中的一点点万幸,如果当时玻璃碎片再进一分,徐意白作为正常人的生活不会受到影响,但他作为钢琴家的职业生涯,会这样断于此。
徐意白没有告诉沈杳事实有两个理由,因为他知道沈杳仅剩点的心软都已经被他消磨干净,他不会就一直这样瞒下去,制造点虚幻的美好。
毕竟,沈杳喜欢他的钢琴声。除了那两张单薄的结婚证,这好像已经变成仅剩他能把沈杳留在身边的优势。
外面的地平线上日出还未升起,这段日子要么是在深黑的夜,要么就是在这种天都没亮的白日里工作,但因为徐意白的钱给得够多,医生脸上的神色精神百倍,他松了口气:“你这只手恢复得不错,但以后还是要注意一点,别再胡来了。”
缠在右手上的纱布终于层层解开,右手上的疤痕却永远深深地停留在上面,像是一条丑陋的虫子。
徐意白无意识地轻皱起了眉头,问道:“这疤痕有办法祛除吗?”
“疤痕?”因为徐意白看起来不像是会在意这道疤的人,医生愣了一下,想到可能是因为徐意白是个钢琴家,所以对自己的手要求十全十美,他解释道,“要看个人的体质,但你手上这疤现在那么深,想要让你的手完好如初应该很难,最多只能把疤痕淡去一点,我可以先给你一点药膏。”
徐意白慢慢地拢紧了掌心,把手心里的疤藏了起来,他迟缓地点了下头道:“好。”
徐意白收下了医生递给他的药膏,又找人出去买了露指手套回来。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到了需要穿毛衣的时候,戴着露指手套倒也不会显得奇怪。
他把手套戴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楼上,二楼有许多房间,唯独主卧的门是没有上锁的。
徐意白打开门,窗帘拉开着,能看到远方灯塔上的光,隐隐约约地照出房间那张大床上鼓起的弧度。他走过去,把窗帘轻轻拉上,然后打开床头昏暗的小灯。徐意白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了沈杳。
像是拥住了重中之重的宝藏,心脏终于不再感觉空落落。他的脸往前贴近,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熟睡了一样,靠在了沈杳的背上。
沈杳,他的。
可只有徐意白自己知道,他的神经紧绷着,始终没有放松过警惕,哪怕窗外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都会让他瞬间睁开眼睛。
冬日从清晨到天亮的时间格外地缓,沈杳醒转过来的时候,徐意白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还无声无息地收拾完了东西。
沈杳的视线在他右手上落了一下,然后又移开。徐意白保证,沈杳肯定看到了他戴着的露指手套,他漠不关心的样子,也在徐意白的预料之中。
“今天去A城。”徐意白却只是走过来,他拿出厚衣服一件件地给沈杳套上,垂着眸道,“海岛在最南边,A城会比这里冷很多,要多穿衣服。”
*
徐意白带着沈杳回到了他当年闭关时的住所,是栋高楼,上面是住所,楼下是琴房等工作室,距离徐意白正式表演的音乐大厅很近。这里常年会有人过来打扫,哪怕他有许久没回来,房间里面依旧整洁干净,没有一丝灰尘。
蔡姐接到一通电话之后,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看到徐意白,她眼角的泪差点就这样要激动地流下来:“小徐!手没事了对吧!?我差点以为你弹不了钢琴了……”
她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沈杳的存在,这张脸太过眼熟,她隐约听说了点徐意白和沈杳之间的弯弯绕绕,她还是得体地伸过手去道:“你好,我是徐意白的经纪人,你是沈……”
“你好。”沈杳很有分寸感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简单地吐出来了一个英文单词,“Venus。”
蔡姐先是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错误,可沈杳那张漂亮的脸她不可能记错,徐意白念叨过那么久的男朋友名字她也不可能记错。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徐意白的方向望去,他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看起来很平静。
她自动理解为刚才那是沈杳的英文名,她还有更急的事情要做,匆匆地踩着高跟鞋离开:“既然你决定要继续重新办演奏会,我去帮你联系一下,解决一下时间和安排问题……”
在徐意白回国之前,演奏会原先的准备工作基本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只剩下了部分的收尾工作。
推迟过后,很多步骤和安排都需要从头再来,不少是蔡姐要做的事情,徐意白需要做的事情是重新一遍一遍地练习表演曲目。徐意白过往每次闭关的时候,他都不喜欢别人进入琴房。可是这一次,他带着沈杳跟他一起。
徐意白掀开琴盖,动作却有些莫名地僵硬生疏。哪怕他那么久没碰钢琴,他也不应该紧张成这个样子,那些本能应该刻在他骨子里才对。
他的呼吸却紧紧地凝固着,只有徐意白自己知道。徐意白不弹钢琴,手伤是一个理由,这也是。
徐意白的喉结滚动了下,他在最初手受伤的时候,执着地继续尝试了弹钢琴。
当他忍住剧痛按下琴键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只要他触碰到钢琴,试图弹出行云流水的琴声。
他眼前就会出现沈杳跳舞的幻觉,剧烈地震颤着他的神经,打断他默熟于心的节奏。
有一件事情徐意白没有骗沈杳,他现在确实无法弹奏钢琴。
徐意白对于钢琴太熟悉,他不需要看琴键,也知道按下手指,会发出哪个音。
他幻觉里出现的沈杳就在他的面前。徐意白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抬起手,指尖灵动地在琴键上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