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之眼
破碎的彩色玻璃,曾经绘刻着光辉景象的浮雕,高举火炬的天使石像,早已被岁月腐蚀,变成残垣断壁,只有微弱的光线,穿过破裂的高窗和黑雾,来到这座殿堂的中心。
灰尘被光线照亮,模糊的线条在石板上显现,一片枯叶拂过,风带走了些浮尘,使得这雕刻在殿堂中央的象征,呈现出它的模样,枯叶随着风吹向殿堂没有天花板的上空,如果有鸟儿向下看去。
就能看到,在这岁月磨砺,生了肮脏苔藓和灰尘的殿堂石板上,由岩石被雕刻出的线条描绘出的,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仿佛在警戒,在守望,时刻注视着这个世间。
即便这个世间已经是如此令人失望,石刻的警戒之眼也不会流泪,在毫无生机的环境下,风中的枯叶盘旋了几圈,高高扬起,最终落下,落在石质眼睛的瞳孔中,发出了一声最轻微的响动。
但就是这么轻微的响动,在此刻,一切发生了改变。
岩石的摩擦声悄然而动,千百年前的遗产被惊扰,在众人都已忘记的地方,在那些被付之一炬的典籍中记载的神圣地点,这里是其中之一。
这里还有一个法术刻阵。
石板的摩擦越来越响,法阵自发地运行着,在淡淡光芒中,最后一块石板被挪开,显出一块黑黢黢的通道,几阶楼梯被光线照亮,剩下的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没有承诺中的仪式迎接,甚至没有探险者前往,这个入口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只有轻风吹入这如墓葬般的地下秘窟。
通道中,每块砖石都用法力纹刻着驱赶腐食生物、亡灵和邪魔的咒文,维持安宁、洁净和生命的祷言四处可见,地窟中毫无腐臭和窒闷,根本不像是个墓穴。
只有一股仿佛沉静潭水般的冰凉气息,当外界的风吹拂入其中时,扰乱了她的安眠。
一位身着米白色祭司长袍,几络银发从石台上垂落,双手合在腹部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普优瑞媞,在黑暗中望着寝墓的上方,过了很长的时间,她侧过身体,将双腿从石台上放下来,坐在了这个她休眠了不知几个百年的棺材上。
她默默地握了握自己的双手,感到麻木僵硬,但都完好无损,教廷的法阵保证了她的生命,正如导师们的预想一样。
如果不出意外,她现在应该是在几百年,甚至更远之后,她被唤醒了。
那么现在,就是需要她的时候。
优瑞媞从石台上起身,去推台上的石板,经年累月的时间足以使得石板严丝合缝地咬在一起,她纤细的手掌颤颤发抖,终究是露出了一个斜口。
她俯过身,只看到一片漆黑。不假思索的,优瑞媞开口就吟诵了一个法术,但就在咒语结束的转瞬,她的体内像是被骤然抽离了一大部分,白色的法术力沿着她的指令流淌。
一团小巧朦胧的光亮,如云雾般凭空出现,雾气的中心透出圣洁的光亮,浮在她的肩膀处,照亮了棺椁内部,让人看清了里面的状况。
光亮术,制造光源,驱散黑暗,这是最基本的牧师神术,就连刚成为牧师的学徒都能轻易施展,优瑞媞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虚弱感。
她想起教廷的导师曾嘱咐她的,在千百年后,或许法术环境会变得不同,法术力的活跃会影响咒语施放。
但是牧师的力量来自信仰,因此只要适应就好,优瑞媞没多想,而且,也许只是她在长久的安眠中,变得意志虚弱,法术力空虚了,她需要再度建立起心灵和信仰的联系,还有冥想补充法术。
优瑞媞伸手进棺椁内,把这些属于自己的财物取了出来,比起其他的同僚,她携带的东西较为简单,这是由于,当初被选入静候者的时候,她还是个资历不深的白衣牧师。
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能进入教廷,完全是因为她有此天赋,但到了中央教廷这样的高层之中,她也不过是平庸之辈罢了,优瑞媞谦逊地认识到这一点,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优瑞媞没有丰厚的家产,因为她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都在圣堂之中,释放治愈神术照料伤者,她没能力,也不太需要采办那些昂贵的施法器具。
她的所有物品,除了身上这身教廷给予的祭司套装,圣徽和手杖外,只有一枚白戒指,便利袋,一串储法珍珠项链。
将白宝石戒指戴上手指,珍珠项链戴在脖子上,放了她的一些生活必备物品的空间便利袋绑在腰间,拿上黄铜质地的牧师手杖,优瑞媞向着墓窟的出口走去。
来到地面上的第一眼,优瑞媞并没有感到解脱和放松,她的鼻腔嗅到的不是清新的外界空气,没有教堂蜡烛或自然的气味,优瑞媞吃惊地四望,发现自己处于如此破败的废墟之中。
在她的记忆中,这座殿堂是被称为白昼之眼的,南境最崇高的圣地,已经屹立于此三百余年,深藏于幽绿山脉之中,数千的同志聚集于此,楼上收藏了许多书籍、神器、卷轴,地下则挖掘出了长达数里长的地道和储藏空间,它承受过动乱,熬过严寒和瘟疫,即使是在最残酷的黑暗之战中,也未曾被攻破。
这也是它被挑选为静候者的安眠之地的原因,在她的年代,没有人相信,白昼之眼殿堂会倾覆坍圮,人民们发自内心地信任着,这个殿堂将会屹立不倒,带着先辈和英雄的精神,永远守护他们。
优瑞媞踱步向前,她的脚步踏过地板上那沧桑的白昼之眼,来到殿堂前方,一个略小的白昼之眼的石雕前,伸手抹去了上方的灰尘,这是一个展览石板,字迹已经斑驳,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
优瑞媞念出记忆中的誓言:我们在此守候。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这衰败的教堂,风吹雨打腐蚀了大部分的荣光,暗淡的光线透过覆盖薄雾的天空,来自鼎盛时代的牧师,一身白袍,走出了殿堂的门廊,为其中的空旷和死寂深感震惊。
曾经,这里总是络绎不绝地穿梭着和她一样的圣职者,虔诚教徒,求助者。
但直到她来到高塔阳台,向下眺望,才真正发现这个世界沧桑巨变,衰败倾塌的建筑死气沉沉地斜倚在山峰之间,浓雾和瘴气让她无法看清更远更深的地方,但是,那些一望无垠的黑暗山脉,已经无声地诉说了一切,无一株绿色的草木,也无动物,土壤如同被腐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