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连下了四五日才渐渐停歇。好容易盼到久违的阳光重又光临,令人心中无比舒服,营中却又不见了延嗣健谈的言语,开朗的笑声。只看到他不声不响咬牙练枪的身影。众士兵只以为是因七少将军被将军处罚而闷闷不乐,却不想延嗣还有另一番心事。这几日延嗣总觉有人默默关注着自己。衣服,叠放得干凈整齐;银枪,擦拭得一尘不染。延嗣起初认为是三哥四哥暗中照顾,转念一想又觉无此可能。大雪下了几日,此事便进行了几日,对此延嗣甚为不解。他暗下决心,定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延嗣的闷闷不乐不仅令众士兵无甚心情,就连身为主帅的杨业也察觉不对。以往无论自己如何处罚儿子,儿子也只是两三天便又恢复爱笑爱玩的本性,然而这次竟持续了四五日,杨业甚感奇怪,便至北营探望。却仍只是见儿子或在晒晾粮草或在舞枪弄棒,士兵们想要帮他,也被他拒绝。甚至是延庆延辉找他谈天,他也只听多说少,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神采。见到杨业前来,延嗣更是闪避,全不与爹爹照面。
杨业心中疼惜,这日信步又来到北营。进了粮仓,杨业有意放慢了脚步。延嗣正将一捆捆的粮草分堆码齐,听见脚步声便头也不回道:“小于,我说了,不必你相帮。你回校场吧,免得被将军发现再行处罚你,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听得儿子语调平静,杨业的心放了大半,他悄悄坐下并不开言。延嗣不见有人搭腔便又继续道:“小于,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不住,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只是将军骂我没用,我就是不服。他认为我不行我就偏要做给他看,让他知道杨家没有一个孬种。”
杨业这才明白儿子原来是与自己赌这口气。他刚要开口又听延嗣道:“其实爹是疼我的,见我被雪淋便命人姜汤给我。可我真的不明白爹为何不肯直接说?娘从不这样,疼爱就是疼爱,更不会隐藏遮掩。难道爹宁愿我们这样误会他?若是娘在就好了,我便不至这般烦。”延嗣忽然转过身道:“小于,你说是不……”
话刚到此处便如硬枣被延嗣生吞了回去,他看着桌边的爹爹眼中闪过一丝怜爱,心中好似蚂蚁抓咬一般惊惶失措。他垂下头低声道:“将军,我去练抢了。”
“站住。”杨业看了儿子柔声道:“你预备与爹赌这口气赌到何时?难道真要等到爹花白了鬓发,佝偻了背?延嗣,爹知道那日不该重语骂你,爹那是恨铁不成钢啊。爹无时无刻不希望你早日成材,能为我杨家多争一份光彩,纵使耗尽爹一生心血也值得了。”
自从受伤那日听见爹爹一片肺腑之言,延嗣便暗自发誓决不辜负爹娘的苦心。奈何因着自己心有旁鹜令爹爹失望,他心中亦内疚不已。他望着杨业哽咽道:“我知道我没用,令爹失望。孩儿以后再不会了。”
“谁说你没用?你的‘斩马枪’不是使得很好?”杨业撸了撸儿子黑亮的头笑道:“爹是希望你能将潜力发挥到极至,故而如此激你。爹不如你娘,不会表达,你们不要怪爹才好。”
“爹,”延嗣摇摇头:“孩儿从没怪过您。是孩儿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好,令爹操心。是孩儿对不起爹。”他如鲠在喉说不下去。
“好了,好了。”杨业点点延嗣的额头轻嗔:“瞧瞧,都是大人了,仍这般爱哭。我看你还是离不开你娘,不如仍旧回去陪伴你娘好了。”
“我不回去。”延嗣急忙抹去眼泪道:“我是很想娘,但我要做出些成绩给娘看,让娘知道小七没有给娘丢脸。爹,求求您不要赶我回去,我保证再不哭了。”
“你呀,真是爹娘的小魔星!”杨业笑意荡漾心间:“行了。爹明日奉旨上朝,你不许给我偷懒,听见没有?”
“真的?太好了。”延嗣正想着三哥四哥交给自己的任务,闻听爹爹此言正中下怀,却又觉不妥便急忙道:“请爹替孩儿问候贤王哥哥,孩儿很想他。
”
“得了便宜便卖乖!”杨业轻斥:“一点不知收敛。看来还得要你多受几次教训。”
延嗣吐了吐舌头:“孩儿下次不敢了。”
杨业不想儿子再委屈,便又软了声音:“我不在营中之时凡事要听哥哥们的,不可自作主张,知道幺?”
延嗣慌忙点头答应。杨业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而去。延嗣送爹爹出营时忽然瞥到桌上的紫色绸带,他扬扬眉,自信的笑了。
傍晚时分,延嗣来到延庆帐中,将爹爹明日上朝之事告知了两个哥哥。延庆延辉心中兴奋不已,兄弟三人来到后山,放了信鸽将此消息传给了延德。
晚饭后延嗣借故头疼,早早便在营中安歇下来。
灯烛摇摇,树影婆娑。一个人影悄悄闪入帐中。因是背对延嗣,烛光照不见那人面容,延嗣只得半睁着眼察看那人举动。只见那人先是将延嗣搭在椅背上的军衣拿起,细心的将衣上沾落的稻草一一掸落,叠起轻轻放置桌边,接着又取下延嗣那柄靠墻而立的银枪,仔细的擦拭了起来。
延嗣越看越觉得那裊娜的背影像极了飞琼。他几乎便要起身,却又怕惊吓了她,于是忍住愈跳愈烈的心耐心的等待着。
那人将一切收拾停当便转过身移步来到延嗣床前,轻抬皓腕试探着延嗣的额头,叹口气悠悠说道:“还要逞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如何领兵征战?”
剎那,时间静止,呼吸局促。延嗣定定的注视着面前的人儿,仿佛不知身在云中或在雾里。他猛地攥住那双在他额头上画着圆弧的柔荑,生怕一放手,人儿便从此消失不见。
“小琼,小琼!我,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好幺?有没有被欺负?我真的很想你!”
怕是世上任何一句言语也无法表达延嗣此刻欢腾雀跃的心。他只是凝视着,期盼着。
延嗣的凝视令飞琼无法也不舍得离开半刻,她盯着延嗣惊喜交加的俊朗面容,忽又想起延嗣对自己的不信任,不禁恼恨连连,挣脱了延嗣的掌握呜咽:“我不过是玩弄欺骗感情的人。你放手!”
“我不放!”延嗣执拗的拉着飞琼的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挑唆误会于你。小琼,你原谅我好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