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寄——菩萨蛮
画船捶鼓催君去,高楼把酒留君住。去住若为情,西江潮欲平。
江潮容易得,只是人南北。今日此樽空,知君何日同!
……
于梦中醒来,枕畔泪渍点点。心心念念的,我好似变回了梳羊角髻的女童,耍娇的拽了爹爹去看新岁的庙会。爹爹满腹经纶,虚怀若谷,只是过早的为的宦海仕途耗尽了一身气血。如今挂冠归田,偕娘亲隐在乡野,爹爹怕早丛生了斑斑华发。而我,大越皇朝的成穆贵妃只能徒劳的坐困愁城。恨也好,怨也罢。终不过似那笼中雀鸟难还自由。
木然的翻身坐起,侧目于这镶金砌玉,雕龙绣凤的寝宫,满眼只得空空。咽下一抹苦涩,是了。他,万圣至尊,天下之主宰,自然不肯独为一个女人驻足。柳筠,既决定割断往昔,情之浓薄当可无所谓才是。拂晓的天空飘掠过朵朵浮云,宛如于无垠的苍穹织就了层层绸锦。晨露随了清风滴落发梢,渐渐的,我亦释然。
梳洗罢,移步来到芙蓉阁。陪侍外间的随儿一见我慌忙下跪请安,我拦住她笑笑:“若要请安,倒不如唤了宇儿起身才是道理。”
随儿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娘娘,昨晚殿下温书……”
“他昨夜子时方才安睡。是幺?”我看看隐在鹅黄绫纱橱内的小床问道。
“是。”垂下眼帘,随儿微屈了双膝:“娘娘,再允殿下睡些时候吧,现在不过卯初时分。”
我默然。半晌,方抬头望了枝头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道:“宇儿是皇子。唤他起身吧。”
随儿不肯领命,只将一双美目转向蒙蒙天际。我也不理会,径自绕过绫纱橱走到床边,俯身亲吻了酣睡的宇儿那饱
满的额头柔声道:“宇儿,起身了。”
小家伙迷迷糊糊“嗯”了翻过身,两条小腿一上一下夹住孔雀缎被,继续咕哝着听不分明的话。望着面前这酷肖那人的眉眼,我到底有些心软。抚o着小家伙柔软的黑发,不自禁便又浮现了谢大哥心痛的目光,沉默的身影。谢大哥,筠儿这般选择当真错了幺?微闭了眸,轻咬双唇。不。只要值得,筠儿便不曾做错。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直射而下,我淡定的笑笑,甫又轻拍了宇儿犹如小虾蜷缩着的身子唤他起床。足足唤了数声,小家伙才不情愿的睁开惺忪睡眸。见我坐在床边,他立刻眨眨眼张开双手环搂着我,讨好的蹭了我的面颊甜声道:“娘身上真香。娘,这是芙蓉的香气幺?爹爹说,娘最喜爱芙蓉花。等宇儿长大,一定为娘盖一座种满芙蓉的花园,那娘就是下凡的芙蓉仙子了。”
我自知他这番“蜜语甜言”外的小心思,便拉下他的手似笑非笑:“宇儿孝心委实可嘉。但……”我看看重又缩回被中的小家伙忽严肃了语气:“这份孝心娘却不敢领。宇儿,你可还记得父皇谕旨?”
没有回答。我也不问,只静静的望着嘟了嘴的宇儿默默的起身穿衣,一如既往的。一滴泪珠自他稚嫩的脸蛋滚落下柔滑的缎面,我亦酸楚莫名。轻叹着,我转向已为他结起发辫的随儿道:“中山侯已在宫外相候,稍时,你便领了宇儿去吧,莫让侯爷久等。”
中山侯周鹏骁勇善战,曾多次征漠北,驱蛮夷。大越初立,百废待兴。那人以文治武功治国理政,设翰林院、国子学;建禁卫军、羽林军。又因诸皇子年幼体弱,他思虑大越千秋万代,遂颁下圣旨:“凡六岁以上皇子皆需择外傅、教习读书习武。”他钦点中山侯周鹏、国子学司业范承任宇儿武艺教习、文法师傅,且御赐
下象征皇权的紫檀、红木杖尺。对此,朝野上下曾多次明奏暗揣那立储之意,只是他皆不置可否,依旧如常的治国理政,开疆拓土,仿佛局外人。他的不动声色只令众朝臣终日里提心吊胆如临深渊。偌大的皇城一时仿似寂寂死水,间或的又好似隐现了一道阴戾……
我这般吩咐了随儿正待转身离去,宇儿忽然拽了我的衣袖怯怯地问:“娘,下学后宇儿可以去千草苑幺?秋荻姐姐……”
我闻言一震。此事已过去十余日,不想宇儿仍念念不忘。前日皇后前来紫浣宫亦曾怜爱的轻责过宇儿:“身为皇子理当有皇子的体统,如何便与奴才们厮混一处?这若是被你父皇知晓,少不得又要责罚。那时便是母后亦不为你求情了。”皇后此言自是因了疼惜宇儿,然而于我,只犹如晴空中骤然笼罩了乌云。我不知似秋荻这等琐事如何便传入了皇后耳中,但我十分清楚“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未作回答,只甩脱宇儿的手看看随儿漫声道:“送宇儿去用膳。”话毕亦不再理会小家伙眼中的委屈,扬声唤来等候在外的刘保,由着他扶了回到晴雪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