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莎莎回答:是从我那儿开始的,后来就多了一大片其他的。反正我觉得大字报一贴出来,上面没写我名字的跟我没关系,写着我名字的跟我也没关系。我觉得轻松了。
调查人问:你轻松还因为什么?
肖莎莎回答:吐了一口气呗。那天好多人把大字报大标语贴出来,都跟解放了一样。赵大鹰那天说,我们再也不用老爷子管了。
调查人问:周汉臣一出现,同学们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吗?
肖莎莎说:当然有反应。周汉臣沉着脸背着手从头到尾看大字报时,大家就不声不响围在他周围看着他。周汉臣看完大字报,转过来面对人群,有几秒钟,两边都不说话。周汉臣伸手指了指人群,问了一句:周汉臣是流氓吗?大伙儿谁也没吭气。
周汉臣又问:你们谁带头写的大字报?
大伙儿静了一会儿,赵大鹰走出来说:我。后来,又有戴良才、马小峰、眉子、阎秀秀走出来站到赵大鹰身旁。周汉臣问赵大鹰:是你这个校文革主任带的头?赵大鹰一指身边的戴良才几个人说:我们现在不要校文革了,也用不着你这个校文革顾问了。我们现在是顶风船造反团,我们五个人就是造反团团长。周汉臣还想说什么,赵大鹰转过头举手领大家呼口号:打倒反革命流氓分子周汉臣!大家就一齐跟着呼。
我看见周汉臣下巴颌又有些发抖。
他站在那儿只要一张嘴说话,赵大鹰、戴良才他们就带头呼口号。周汉臣后来就转身走了。临走看了看天,指着人群对赵大鹰说:今天可能会有台风暴雨,你们造反团做点准备。
据作者所知,周汉臣走时还在人群中搜寻到了江生,他大概想找江生谈什么。江生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像棵大树独自移走了。
几十年后,作者采访这位曾经不很正常现在仍不完全正常的肖莎莎时,问过一个问题:你说那天早晨阿男对你很好,你特别高兴。你和阿男有什么特别关系吗?
这个已经离婚多年的单身女人歪着疲惫松弛的苍白面孔坐在那里,再一次将七八岁儿子含到嘴里的手指拉出来,反复在衣襟上擦干,然后有些陷入遐想地回答:周汉臣来之前,我和阿男就很好。他说我长得像他姐,像他妹,像他姑,还有点像他妈。他给我偷偷画过好几幅画。有一天晚上熄灯了,我们俩躲在操场边的树影里说话,被周汉臣撞见了。第二天他在全校会上就说,你们还不到年龄,任何人不许谈情说爱,不许演红楼梦。我和阿男就不敢再多来往了。
作者问:阿男的情况你还知道什么?
肖莎莎回答:他还和阎秀秀来往比较多,和白雪公主来往比较多,和许多女生都来往比较多,你可以问她们。我不想谈了。谈那段事挺累的。
肖莎莎说到这里摸了摸儿子的一头黄毛,将他的手指握在手心里,神情陷入恍惚。
作者问:那天来了台风暴雨没有?
肖莎莎回答:来了。周汉臣又露了一把。
反革命流氓如何久打不倒 阎秀秀看见周汉臣一下子老了许多
我们接着走近阎秀秀这个人物。
我们知道这个外号黑二嫂的女生在十年后与调查组的谈话中否认自己曾经逼迫肖莎莎说周汉臣调戏了她,更否认她说过周汉臣对她有调戏行为。她一再说明周汉臣给了她人生的
信念。她只是有一次被周汉臣握了手摸了手,有点被吓着了。除此之外,她对周汉臣的一切都理解。
阎秀秀当时还是政法学院的学生会干部。她整了整发白的旧蓝制服,端正地对调查人说,十年来上山下乡、颠沛流离,最后能走到这一步,全凭周汉臣老师曾经给她的力量。
又二十多年过去后,作者见到她时,她已是一个工厂的监察干部。听说她有一个很正常的家庭。管丈夫管得很厉害。对女儿也很好。多少年照章办事规矩生活,没有任何让人挑拣之处。在这个中老年都到公园狂跳交谊舞的年代,她也从不凑这个热闹。用她丈夫和女儿的话说,这是一个本份老婆、古板妈。
调查组当年却直截了当提出了让她稍有些难堪的问题:出事第二天早晨,你已经是荆山岛工读学校造反团的副团长了?
阎秀秀说道:成立造反组织,就要有领导。领导有了男的赵大鹰、戴良才、马小峰,就想到要配两个女的。我在女生里算年纪大的,平常大家就管我叫黑二嫂,就把我和眉子推了出来。
调查人问:那天晚上,你确实没有说过周汉臣对你有调戏行为吗?
阎秀秀说:我已经反复声明了,我没有说过。
肖莎莎那么一闹,还有几个女生添了好多想入非非的事情,男生女生串连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贴开了大字报大标语。周汉臣一出现在大字报前,我就看见他了。他沉默地把大字报从头到尾看完了,转过脸来时,我发现他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跟雕刻一样。我当时很有恻隐之心。但是我们这群草被风从后面狂吹着,只能往前去,不能往后倒。我那会儿还想到他一上岛第一次大会上就说到我身世的那段话,但是我不能敲退堂鼓。我就使劲想那次他摸了我的手,就是想调戏我,是流氓,这样我就理直气壮了。我估计当时很多同学都和我一样内心有矛盾,所以当周老师转过来面对大家时,大家一开始鸦雀无声,都不敢和他目光正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