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之后,宽阔的水上燃起了一条火带。熊熊的烈焰映红了暗色的江面,跳跃的火苗就像是黑夜里的魑魅魍魉,妖邪嚣张。借着冲天的火光,看清了对岸密密麻麻的敌军。我用白绸抹了抹泪水,快步跑到江边,含恨地看着那群恶鬼。心中暗暗许愿:我要变强!我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到没有人可以再夺取我的亲人!强到血洗这修罗场!
一偏头,只见哥哥夺过一条马鞭,奋力掷入水中。“哈哈哈~”对岸传来一阵讪笑,“无知小儿,耍什么脾气!”一个吼声越江而来。
哥哥拿过一把梨木雕弓,抽出一支白羽箭,目光冷厉,杀气四溢。他两臂发力,拉的雕弓似满月。“啊!!!”怒吼一声,箭矢如闪电临水而去,霎时无影。
“啊!!!”哥哥一手鲜血,弓弦尽断,吼声不绝。
“不可能!”只听对岸一声惊恐的大叫,敌军慌乱不已。怎么不可能?我擦干泪眼,走上前,抓住哥哥的衣袖。
是,刚才哥哥的那一箭,势大力沉,飞跃数十丈的江面,直直地射落了敌军的军旗!
“哥哥。”我用那条白绸为他包住手掌,他停止了吼声,低下头,含着泪与我凝视。
半晌,哥哥紧了紧白绸,一把将我抱起来,屹立在水边。江风习习,好像娘亲的手柔柔地抚弄着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轻抚。手掌半空,盖在脸上,好像碰到了她的柔荑,好像感觉到她的爱意。风声阵阵,好像爹爹的叮咛,我侧耳聆听,似乎听到了他殷殷的低语。突然凉风停止,我怔怔地抬眼,只见黑色天幕中闪烁着两颗荧荧的明星。
爹,娘。黑夜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屈膝于你们的明亮。我和哥哥站在你们的脚下,似海的亲恩永不忘。
世界用它的痛苦亲吻着我们的灵魂,但哥哥和卿卿却不会沉溺于悲伤,就让我们在死亡中重生,在重生中绝艳绽放。
脸上的泪迹已经风干,我一举右手,指向对岸:“他日,必将踏江而过,西北望,射天狼!”
千般心思悼霜竹
千般心思悼霜竹
“南无光明地藏王菩萨摩诃萨,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
檀济寺的众位大师在了无主持的带领下,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据恶鬼,引英灵,延请地藏王。我和哥哥穿着麻衣,带着孝布,抱着爹娘的牌位站在灵堂里。昔日朱红色的正气堂被漫天遍地的白绸裹得惨然,历代韩家男儿多半死在了沙场上,本家也独剩我们一支,在今天出殡的日子里,伶仃孤苦,亲眷显得格外稀薄。
只听得一声锣鸣,管家韩全沉厚的声音传来:“辰时正刻到,恭送将军和夫人离家!”辰时相当于早上九点,此时日斜半天,空气清朗,晴云披絮,清秋独凉。面无表情地跟在哥哥身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娘亲的牌位,出了灵堂,踏着遍地菊瓣,迎着漫天白纸,一步一痛地走向正门。
暗色的赦造振国将军府正门上,两边一色绰灯,萧索的冷风中歪斜飞立,好不凄凉。白汪汪着孝的家丁侍女侍立两旁,哭声凄凉,情意拳拳。近了大门,只听锣鼓齐奏,哀音四起。
“啪!”哥哥将丧盆摔碎在门前,送殡队伍就此启程。
韩琦、韩硕领着三十二名将士,肩挑粗杠,抬着爹爹和娘亲的灵柩,踏着沉重的军步,走在我们身后。那檀麝木棺里并没有爹和娘的尸首,只是两副空椁,里面只有两件衣裳。队首,哥哥头顶铭旌,手持白幡,怀抱爹爹的牌位在前领路。管家韩全引着几个年轻侍从,拿着白纸剪穗糊成的哭丧棒和雪柳走在队伍两侧。在我的身旁,画眉和弄墨披着青丝,带着素花,抱着焰食罐子,一路哽咽,泣不成声。檀济寺的僧众跟在棺椁之后,一路唱念接引诸咒。剩下的家丁仆从抱着纸糊的冥器花圈,举着肃静回避牌,端着金执事、功名牌,敲着开路锣走在最末端。
只听得铁甲声声,脚步阵阵,回头一看。韩家将士披麻带孝,军容整齐地跟在短短的送殡队伍之后。“将军好走!”沉厚洪亮的声音震彻天地,他们手持枪戟殳矛,白色的综穗迎风飘舞。没有王公贵族大葬的十里长队,没有公卿贵胄出殡的奢华金迷,爹和娘的送葬行列显得朴素而庄严。
待出了常青街,平时熙熙攘攘的玄武道肃肃穆穆。惊见道路两旁百姓躬身行礼,让出主街。
“韩将军,一路好走!”“将军保重!”“我们该怎么办啊,呜~”“荆雍虎狼,幽国危矣!”
一声声或是悲痛,或是惊恐的呼喊,生生地刺在我们心头。百姓是最可爱,也是最自私的一群人。爹爹像是他们心中的支柱,在时崇拜,去时恐慌。一代名将忠骨枯,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是作为儿女的我们,情愿不要这个名,情愿不要这声哭,只愿父母双全,只愿至亲康健。
走上浮云桥,据说这是爹娘初见的地方。桥下烟水潺潺,河上点点乌篷,天水碧,染得繁都失颜色。烟水两岸,碧树凋余,株株红枫恰似一把一把炽热的火炬,燃尽了这一秋残景。
队伍里纸钱翁,一挥右臂,方孔白纸像是节日里的礼花直冲上天,飞起五六丈高,随后洋洋洒洒,像柳絮白雪,飘飘荡荡。
“将军和夫人过河了!”韩全一声唱和,凄凉的声音动彻两岸。
铜钱撒地,丁丁作响。“爹、娘,过河了!”我和哥哥齐声大叫,眼眶酸涩,心肺纠痛。
过了浮云桥,在桥尾的凉亭处,只见白棚搭立,宴席张设。一名身著素服的清秀书生站在那里,待走近了,才认出此人便是掬月殿里那个不屑逢迎的年轻官员。
“停!”管家扬声通传,队伍停在了桥下。
“少将军。”此人拱手行礼,“在下是太仆寺卿洛寅,今天特来为将军和夫人送行。”
“原来是洛大人,月箫曾听得父亲说起,太仆寺卿虽然年轻,却是肱骨之臣,其人可敬。”哥哥抱着爹爹的牌位,微微躬身,“请恕我和妹妹都是重孝在身,不便行礼。”
“少将军客气了。”洛寅一持手,邀我和哥哥将爹娘的牌位放在白棚高案之上,他手拿三根香,一撩长袍,跪在蒲团之上。
“大人,这是后辈大礼,不可乱跪。”韩全匆匆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