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有龙书记这样的官吗?凭心而论,我在梨山前后从政三年,对得起龙书记对我的信任,对得起梨山百姓对我的厚爱。不敢说所有人,十有*吧。八八年,我离开梨山,就像戏剧里演的那样,许多村庄的百姓自发来到乡政府门口为我送行,鞭炮响了一天,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不送锦旗,捧上了一把万民伞。一些村人还请愿,说,请政府把李书记给我们留下吧。我当时哭了。真有一种圣洁的感觉。觉得自己这三年苦没白累,三年的心没白掏。
这年春天,双喜临门,我的儿子李君强出生了。“君子自强不息”。君字也有纪念那一捧神奇的君子兰之意。
我与陈映真聚少离多。大家别笑,连过夫妻生活,进行到半途,我也会突然跳下她的身体,把她晾一边,拧开台灯,趴桌上,抓起笔,把脑袋里出现的主意形成文字材料。
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总觉得是天降大任于斯人。有大把的工作要做,工作总也做不完。梨山那二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我是用脚量过几遍的。
陈映真生孩子的时候我没在她身边,坐月子时,我只回来过一趟。别人的老公对自己的妻子整天嘘寒问暖,我十天半月不打一个电话。她倒是三天两头给我电话,我随口应付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有时,工作上遇到难事,还对她发火,对她大吼,把自己的不高兴发泄到她头上。她都默默承受了。她偏偏也是一个要强的人,产假没休完,又去上班了。家里请了一个保姆与我母亲一起带孩子。我们根本没有这种念头——地球少了你,照样转动。
梨山乡人富裕了,许多迷信活动也搞了起来,巫婆神汉、风水先生、算命瞎子由过去偷偷摸摸的地下活动转为公开或半公开兴风作浪。建新房要请人看风水,结婚要请人看日子,还要测前途、看运气、请人消灾免难。集资兴建家族宗祠的现象日益增多。一些村人还捐资修起一座许天菩萨庙,日日香火不断,逢年过日还演起傩戏。气得我在全乡工作会议上骂娘,说,“你们这些王八蛋,修马路建学校就没钱,搞迷信就有钱啊。”
不过,骂归骂,我还真拿捏不好处理此事的尺度。我已听说有人向罗书记告了我一状,讲我这个人任由封建残渣泛起,并把这事提到*亡国的高度。我犯起愁,强硬推行计划生育工作已为我这个花疯子再赢得一个“李绝后”的绰号,再拿搞计划生育的那一套那对付这种有几千年传统的东西,恐怕我又得多一个外号。这倒次要,关键是乡里人手有限。搞计划生育的人都是我临时从社会上招聘来的一帮无业青年,准确说,是地痞小流氓。这帮人甚难管教,干起活来效果虽然立竿见影,私下底没少干偷摸偷拿的事,扒人家的稻谷,扒了一千斤,报上来只报四百。牵人家的牛,牵到路上,拿锤子砸死,各人分走一大块,说是牛自己跌死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道理我是懂的,但如果把他们放到街头,梨山准得鸡犬不宁。我也别想睡安稳觉了。
搞计划生育是国策,腰杆子硬。对付封建迷信,上头没文件精神,不好办。我愁眉不展。陈映真问我愁什么?我老实说了,她也没想出好办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人间世 二十四(6)
这年仲夏,我去省里开会,走在街头,看着天德路那一带逶逦起伏沉浸在黄昏里色彩斑斓的房子。时有蝙蝠从那间著名的佑民寺檐角下飞出,绕树几匝,唧唧有声。深深浅浅的小巷里的灯光逐一亮起。灯下,那些拄着拐杖一身青衫的算命瞎子神态是那样安祥,步履是那样安静。他们好像走在时间深处。
我并非一个虔诚的马列信徒。*的唯物辨证法、历史观、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劳动时间决定商品价值,在我看来是瞎扯。商品的价值是劳动创造的,而且仅仅是由劳动创造的。这条*主义的奠基公理更是扯蛋。说实话,我内心深处对反而那无可明状的神灵总有一种隐隐约约又无法与人言讲的敬畏,包括对陈映真我也未谈起过这种敬畏。我突然觉得所谓的封建迷信活动没有某些人所讲的那些简单。这里面极可能藏着一种我还不大了解的深刻智慧。我的目光落在一家小卖铺柜台上摆着的糕点包装上,上面有两个字——民俗。灵感来了。
以民俗的名义把巫婆神汉等弄在一条街上,通过新闻部门来宣传这条民俗街,再把花卉基地与其搭在一起捆绑,搞绿色农业旅游、特色民俗旅游,把已吃饱了饭精神文化需求日益增长的人们吸引到梨山,那可就发达了。一念及此,夜不能寐,当晚,我在省委学校招待所,用了一个通宵写出一个洋洋万言的《梨山乡旅游计划大纲》。
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丰富这份计划,把一万字写到五万字,再重新精炼至一万字,提交给县委常委会议讨论。一石激起千层浪。脑子里只有吃饭干活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新华词典》上还有旅游这两个字。反对的声音大得不得了,更有甚者,说我失心疯了。我摆事实,列数据,讲道理,一些笨蛋的脑袋就是拨浪鼓。罗书记没表态。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拿不准我这份计划的背景,他在等上头的意思。我在省里请了一批专家,来梨山实地考察,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行时用各种土特产塞满了他们的行囊,并拍出巨额稿酬,以为润笔费。等到他们拿出相关的文章后,再找关系、托人情,在省党报、晚报、地区日报等各大媒体集中投放,然后把这份计划递交地区行署,同时私底下向岳父汇报。
钱流水一样花出去,我是真怕。精神压力太大了。官场就是一团浆糊,哪怕是一块铁一团火,到在这里,也统统得变成一块牛皮糖,扯不尽的稀皮,躲不过的明枪,避不完的暗箭。乡政府有一个工作人员,年近三十,已为人妇,长得漂亮,叫许芳,为人泼辣,能说会道,敢于喝酒,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还有一个小伙子,叫明海,去年从省农大毕业的,笔头好,酒瓶拿得起。我带着这两个人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喝过去,是真喝啊。那些“酒精”考验的好干部是非要看到我们出洋相才心满意足。喝到第二十七天,我吐了血。许芳掉了眼泪说,“李书记,你犯得着这样吗?”我说,“这是梨山的机遇。把握住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现在我们给人家当孙子,以后,人家给我们当孙子。”
许芳说,“李书记,你这样为梨山。你有没有听到梨山人是如何骂你的?”我说,“知道,说我是李绝后。我扒了他们家的房子。”许芳说,“还说你天天在上面吃喝嫖赌。”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反倒想起被皇帝剐了被老百姓生吃了的袁崇焕,最后嘴里憋出半句“浮名自可任毁诋”。
人间世 二十四(7)
感谢我的妻子陈映真,在看完我的计划书后,提出了一个关键的切入点,光提生态农业、绿色与民俗旅游还不够,还得讲扶贫。扶贫,这是政治的大文章。讲了政治,就讲了一切。梨山深山里不是有几个至今仍在刀耕火种的少数民族吗?把他们揉入计划,从山上的寨子里迁出来,划出一个地盘,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是民俗的一部分。感谢我的岳父,这回,他无条件地支持了我,并为说服有关部门的领导,动用了他的关系。这年冬至,行署召开扩大会议,梨山旅游项目列入议题。我在会上慷慨陈词,为梨山勾勒出一副美好的远景图。计划启动了。掌声响起来,我的眼眶湿了。这半年,我他妈的吃了多少苦。有本小说叫《创业史》,梁生宝为给互助组节省两角钱不住客店而在车站的屋檐下露宿。我呢,在那辆破北京吉普车上睡觉是家常便饭。
一九八六年,梨山乡全年财政收入翻番,占全县财政收入的七分之一之强。梨山名气大了,连海外游客也络绎不绝。许多梨山籍的海外华人回乡认祖寻亲。我的目光也投向闻名全国的“苏南模式”,这种模式说白来就是发展乡镇企业。正当我摩拳擦场准备再大干一场时,一场变故打断了我的计划。一九八七年开春,*辞去总书记职务,*代理党中央总书记。我去年扶助上马的木竹加工厂、蚊香厂、地毯厂皆被银行告知银根缩紧,不再对外贷款。更痛苦的是,县里爆出特大非法集资案。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妇以高出银行利息数倍的利率为诱饵,说是做化肥生意,共诈骗集资款近千万元。
集资之事,我早有耳闻,在乡镇会议上也是三令五申,机关工作人员一律不得参于其事。这倒非我有足够的金融知识,而是基于一种本能,觉得这也是一种变形的“击鼓传花。”我承认流通领域能产生巨大的利润,我也承认化肥等生产资料确实是紧俏物资,拿到批条就是拿到人民币。但我不相信这个农妇的话,我不相信一个有本事搞来几十万吨化肥指标的人没本事在银行搞定一笔借款。何况君子兰之事也给我带来了足够强的风险意识。但我怎么也没料到这场看上去波澜不惊的集资竟有如此之大的能量,在案发后暴发出如此可怕的威力。这个貌不惊人面庞黝黑的农妇竟有这样大的胆魄与头脑。暗流汹涌。渴望致富的人们在农妇拆东墙补西壁付出的高额利息面前晕菜了,在农妇用高价从黑市上买来再以低价销售的几车化肥面前糊涂了,攀亲托友,遍寻关系,以求把自己的血汗钱交到她手中,换来一张字迹粗劣的白条。连信用社的主任都受不了这种诱惑,挪用上百万元公款,加入其中。
梨山乡是首屈一指的富裕乡,自然免不了受其影响。案发后,一些被骗的群众天天坐在乡政府门口哭诉,要求政府为他们做主。怎么做主?我在会上讲时,你们置若罔闻。现在出事了,就找政府?农妇已经被抓。集资款只追回一半,肯定是先要拿去填补银行的窟窿。其他的皆被这位可恨的农妇挥霍干净。
大家可能无法想象,这位翻身做了几个月慈禧太后的四十余岁的农妇,还养起三个“面首”。警察抓到她时,她正与其中两位小白脸在宾馆床上胡天胡帝。只能这样说,上帝欲让人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不过,我私下猜想,这恐怕是女权主义者所喜欢的案例。许多年后,我就读到了一本以这位农妇为蓝本的小说,里面的她时刻高举着一面女权主义大旗。
人间世 二十四(8)
我本是不必管这些家财荡尽的人。用一个刻薄的成语说,咎由自取。最后,我还是管了,为什么管?因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跪在地上,给我磕头,头都磕出血,口口声声喊“青天大老爷”。她的父母都是这场集资案中的受害人。我这人有点清官情结,再加上这个叫王小菊的模样特别让人爱怜,让我想起恒温的大老婆讲的那句千古名言,“阿姊见汝,不能不怜,何况老奴!”我吸吸鼻子,王小菊波光粼粼的眼神还真像吃不上馒头时的陈映真。我叫工作人员造了花名册,每户发了几百块钱生活费,同时向县民政部门申请救济——民政局局长已是我的铁哥们儿,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对确实有困难的人家,我还安排到十几名到花卉养植中心等处上班,其中包括王小菊。
如果大家不带偏见,或会承认我应该算一个还不错能为百姓办点事的清官。但有件事,可能让大家失望。所谓清官,内心同样黑暗。我是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坦率说,因为工作一直压抑着性。陈映真的大部分精力也在工作与孩子身上,我常*。王小菊来了后,不知为什么,我的性幻想对象就成了她。
这年六月,东北大兴安岭发生特大火灾,费翔唱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烧疼十亿人民的心。据说,还有不少气功界的特异功能人士,比如严新什么的,跑到林区去施法降雨。我与有关部门的领导去下面检查消防措施,带上许芳。许芳其时已经是办公室主任。花卉中心的吴主任可能觉察到我对王小菊的好感,叫她来陪酒。吃过晚饭,其他领导走了。我留在中心刚建起来的一座郁金香大棚里,王小菊为我介绍郁金香的品种。许芳喝了不少酒,说去卫生间。我嗯嗯应了,心不在焉。或许是因为路窄的原因,王小菊的乳房老在我的胳膊肘上揉来搓去。肘尖生出电,隔着薄薄衣物,我能想象出她胸口那两团滑腻有多么迷人。我口干舌燥,想起当年对陈映真干过的事,就硬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事,越控制越糟糕,*是一团不随意肌。我也没法提醒王小菊挪开乳房。我想脱下王小菊的衣服,不敢,时非往日,我已经是有身份的人。我的手掌在她尖翘的臀部上方虚浮几秒钟,终于落在自己大腿根部,狠狠地掐了一把,等许芳回来,匆匆告辞。回乡政府,进办公室,没开灯,在黑暗中发愣,心魔发出吼叫,叫得墙壁也在摇。墙壁上的钟在飞快地走,滴滴嗒嗒的时间在一个看不见面目的女巫发出越来越响亮的尖叫。
我咬紧嘴唇,手伸入档下,眼看那珠穆朗玛峰在脑海中渐渐浮出庞大的身形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一缕月光溜进屋。月光中有一个轻盈的影子,头发蓬松,像沙滩上湿润的水母。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重新放至办公桌上,用故作威严的声音嘶哑地说道,“有什么事?”
门被掩上,轻轻的,咔嚓一声响。眉一样的下弦月的光从墙壁与房梁参差不齐的接合处流来,装满小半个屋子,并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方将阴影与光亮分割,割出一只只河里的鱼。时间放慢步子,被鱼的尾巴卷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那影子顺着银光闪闪的水流流过来。我凝视着许芳。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手掌上有湿沾沾的腥味。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裤子已褪至膝盖。我其实是光着屁股坐在椅子上。许芳喉咙里传出呻吟。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间世 二十四(9)
我心里紧绷的弦几乎要被她这声呻吟拽断,赶紧提裤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许芳的眼泪掉下来。月光下看得清楚,是一滴清泪,又大又圆。我这人最怕女人哭。我说,“你哭什么?”许芳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苦自己?”
我说不出话。许芳蹲下身,仰起脸看我,眼神痴痴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像神话书上所描绘的塞壬歌声,“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我也不会说我爱你。但你要了我,好么?”我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间天人交战,脑海里出现无数道有关利弊权衡的算术题,但还没等我一一给出答案,许芳已向我凑来,所有的算术题都不见了,像退潮的海水,茫茫沙滩上只有一个硕大的贝壳。妈的,要死了。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用唇齿侍候。我所有的性经验在许芳的舌尖下是那样可怜好笑。我忘掉了身份,忘掉了政治前途,忘掉了陈映真,忘掉了李君强,眼里只剩下这具*娇嫩比白素贞更为*的身子。我成了一头咆哮的兽。
事毕,我清醒了,害怕了。生活作风问题一向就是大问题,这若被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我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点点头,突然说道,“李书记,你为梨山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是梨山人。我只是想侍候你一次。没别的意思。你对王小菊有意思吧?我看得出来。很多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我提醒你要当心。我听人家讲,王小菊已经被郑副书记睡了。今天晚上,我看得清楚,她在勾引你。搞不好,就是郑副书记在给你下套。你也知道,郑副书记是李县长的人。当然,王小菊可能与郑副书记没关系,她可能是崇拜你,可能是想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