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热水瓶放回墙角,到隔壁取来热水。
“有天晚上,老钱看到有女人进你房间。还有个男人站在楼外。”
他望着墙角的水瓶,注意力好像完全集中在那些数字上,根本没听我说话。
“女人打了你,一个耳光。”我提示他。
隔了一会,他说:“老钱看到了?”
想了一想,他又说:“那是另一回事。”
“我没报告林少佐。你自己说吧。事情到了这地步,你要救自己。爆炸过去那么久,刺客早跑了,说出来,不算伤天害理。”
“你再想想,写完小说,有没有人向你请教过爆炸那些事?”我婉转地问他。
他长吁一口气:“我自己把自己绕进死弄堂。何必害别人?”
“为一个女人,值得么?”
我完全被他弄迷糊了。我认为他说的那些事情全都是子虚乌有,我不相信,同时却又觉得是有那么个女人。我看见他为那个女人落泪。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跑来把她告诉日本人,因为怨恨?那个女人在点燃他的情感后,突然消失了。也许是想求证?就像掐一下大腿,证明自己不是在做白日梦?
“她突然消失了,她让你帮她杀人。你不敢,她就打你耳光,骂你懦夫。然后她消失了。你恨她,所以你跑来报告日本人。在你内心深处,甚至希望日本人找到她,因为你没有办法找到她。事到临头你心软了,可这回你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替他编了一个,听起来毫无道理。
“他记错了。”
“谁?”
“老钱。他记错了。吵架,耳光,那是很久以前。”
我不信,老钱记性好着呢。昨天傍晚,就在鲷鱼宴前半小时,那时林少佐还没有回公寓,我正在房间换衣服。老钱领着蒋存仁跑到我那儿。两个人一左一右,像是在说书。鲍天啸那个女人,蒋先生也看见过。他们不是来告密的,他们根本不了解情况。他们是来告诉你,因为马先生你地位高,晓得所有情况。这些事情让你知道,你就能想出办法来。撑不下去了,大家都撑不下去了。事情总要有个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日本人?”
他忽然说。我看着他。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汉奸也分好多种,有时候汉奸也不想害人。
他忽然笑了,笑得十分难看。
“现在,日本人知道不知道都没关系了。你可以去说给他们听,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扛下来。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现在有什么要紧?”
他疲惫不堪,毫无条理地说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