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园

第7部分（第1页）

宋桂花亲自燃起了刘支书的一腔热情，又亲自浇灭了这团火焰，真可谓“捉鬼是桂花，放鬼也是桂花”。当桂花浑身赤裸着被上街游行，她没有流泪；后来被支书的姐姐用碎头发塞进下体，甚至灌进了辣椒水，疼得她满地打滚，她也没有流泪。因为她不恨他们，她觉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自己造的孽就得由自己来承受后果，怨不得别人的。然而当刘支书一次次被迫离开后，她却痛苦得泪流满面，浑身筛糠似的颤抖。听到刘支书结婚的消息她躺在炕上几天没有吃饭，身子痛得不能下地。一时万念俱灰，她甚至想用一条麻绳结束自己，眼不见心不烦。然而她又是那样的不甘，她期待着刘支书再次潜入她的院墙，哪怕就跟他见最后一面。当刘支书真的又来了的时候，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听着他在院子里喊自己的名字，一遍遍地让自己开门，她软得像一团面条，平塌塌地瘫在炕上，任泪水肆意流淌，就是没力气去开门。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她突然奋身而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从炕上连滚带爬地扑向了门口。隔着门缝，她看见大门外围了很多人在看热闹。刘支书站在门口，无所顾忌地喊着她的名字。她的身体软软地伏在门槛上，就那样呆愣愣地看着他流泪。他很年轻，也很英俊，他是这个几百户人家的村子的支书。他娶了方圆几十里最漂亮的女人，却还在留恋着自己这残花败柳。月光下，年轻的支书在一身新衣服的衬托下，增添了几分挺拔，几分英俊，几分潇洒。月光透过门缝泻了进来，挟裹着一股冷风。女人浑身一阵激灵，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耻，多么的自私啊！她喜欢他，喜欢得要命，但她不能害了他，毁了他一生的幸福啊！于是在一瞬间，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爬到水缸前——那个使他们结合在一起的水缸前舀了一盆水，然后使尽全身的力气泼了出去。她知道，那泼出去的不是水，而是她对支书的一腔深情啊！

一次次被女人拒绝，刘支书恍惚了一段时间。他甚至怀疑女人对他的感情纯粹是出于生理的需要，因此在一瞬间对她产生了厌恶的感觉。回头再看自己新婚的妻子，眸子里忽闪着迷离的光，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不住她。既然这样，就要好好地爱她。但是不管妻子对他如何的体贴，他心里总抹不去对桂花的依恋，甚至在跟妻子房事的时候，脑子里也是桂花的身影。风住云散后，妻子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梦中的女人眼角上噙着泪水，她是那样的无辜啊。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却又无法扭转这样的局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他竟然神使鬼差地又来到了桂花的门前。巷道上的风很大，冷得他瑟瑟发抖，突然觉得身子一阵温暖，回头看，原来妻子把衣裳披在他的身上，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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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五（6）

随后的日子，他还会梦游般地来到她的屋前。每次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就激动得流泪，浑身开始颤抖，抑制不住一股冲动想扑出去，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了。男人离开后，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他们交织在一起，共同体验那种飞的感觉，一阵阵悸动像电流般传遍全身，睡梦中的她低吟浅唱，身子蜷缩成一团。

后来，每次他来过，第二天早晨她都会发现在门口放着一些吃的东西。有时是半袋粮食，有时是一个红薯，有时是一个南瓜。她知道他对自己还没有完全绝望，藕断丝连。这样的情况很容易死灰复燃，那将前功尽弃，彻底害了他。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也没有把握。这段时间不断地做那样的梦，梦醒后便是无边无尽的失望，人都快要发疯了。那些时间，村里的一些男人也没有放弃对她的青睐，毕竟“风流女人”声名在外，人们相信她和支书的事情纯粹就是生理方面的需求，于是痴情的男人无数次徘徊在她的门前，希望能够替她解决寂寞，替代已经有了漂亮女人的支书。桂花对他们熟视无睹，她渴望得到男人的爱，但是她是有选择的。因此在他们也仿效支书把南瓜、红薯、土豆、花生，甚至粮食放在她的门前的时候，她丝毫不为所动，心中的门只为一个人留着。婚后几年，男人从来没有把她当人看待，因此当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得到了一种解脱，没有太大的痛苦。也许生命中的一些事情是前世所定的，直到与刘支书血肉相融，她才悟出了爱情的真谛。

然而这样的爱情注定是要焚毁的。她知道，这是命，自己必须作出抉择。她决定焚毁自己，拯救自己心爱的支书。

她开始了新的生活，脸上开始有了颜色，衣裳也洗得干干净净，经常站在人多的地方，像刚结婚的时候一样哈哈大笑，笑得莫名其妙，没头没脑。人们以为她的大脑受了刺激，变得神经质了，所以也跟着她笑。晚上去的男人也被迎进了屋里，夜风里传来一阵阵男欢女爱的声音……

刘支书开始并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后来他又梦游到她的窗前，屋里传来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他只觉得血往上涌，操了一把镢头砸在了女人的门上。这个臭娘们看来真是个婊子！离开男人就不行了！他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看。屋里的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躲在面柜里不敢大声呼吸。桂花这时真希望支书能破门而入，狠狠地把她揍一顿。这时外面传来了支书女人的声音说：“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管人家啊？”一阵冷风吹过，支书打了个冷战。是啊是啊，自己算什么东西？已经有家室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往这里跑？！

刘支书陷入深深的痛苦和迷茫中，恍恍惚惚了很长时间。

后来，他就不去了。

听说桂花离婚的男人死了，得了一种猛病——早晨还好好的，晌午的时候突然就不行了。于是人们都说桂花是扫帚星，命硬，克夫。桂花听后也恍惚了一段时间。毕竟那个人曾经是自己的男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枕眠”啊。

再后来，就遇到了大饥荒。村里的人虽没有饿死，但谁家也没有桂花家的存粮多。即使这样，还是有人给她送吃的东西。有时是一个土豆，有时是半个红薯。在最困难的日子里，饿得发疯的人们跑到她的家里找吃的，把屋里翻了个遍，结果一无所获。桂花把能吃的东西全藏了起来，谁也找不着。如果看见谁家小孩饿得奄奄一息，她就会主动送去一个红薯或者几个土豆，一家人感激不尽。要是在平时，看见她都觉得脏，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更别谈吃她送的土豆红薯了。

那些存粮救了几家人的性命，还有一些奄奄一息的逃荒者。

当然，也包括父亲一家人。

农民父亲　六（1）

大刘庄的村民们度过了最为严酷的冬天，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是的，大荒之年，春天来了。一场春雨过后，铁青色的树枝上冒出了嫩绿的枝芽。大刘庄的村民们在年轻支书的带领下，用草根、树皮安慰着肚子，把一粒粒金子般的种子播在田里。

父亲一家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村里人的重视。因为他们目睹了太多的逃荒者，司空见惯了。那年月，只要公社不追究，村里是没有人多管闲事的。自己的生命都没有保障，来的人又不吃你家的粮，管那么多干啥？只是这一家人住了下来，得到宋桂花的额外照顾，多少还是有些出乎预料的。

由于长期没有人住，父亲一家人所住的院子荒草遍地，干枯的荒蒿紧贴着地皮，都蔓到台阶上了。这种植物具有超强的生命力，无论在哪里，不管自然条件有多么恶劣，你都会看见它们的身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它们生命的赞歌。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都不能蔑视它们的存在。它们和古老的中华民族一样，具有超级忍耐力和超强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维系着几千年的岁月，支撑着一个人口众多的伟大民族。父亲他们在村里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村子的食堂解散后，发现一个寡居老太太用鸡粪摊饼子吃。那时鸡已很少，她怎么能攒到这么多鸡粪呢？原来她早做了长期打算，还说食堂化时，她吃不饱，就不去食堂了。那些平日里令人恶心的东西维系了一个生命，直至政府发现后派人调查。调查的人愧疚得无地自容，哭了。老太太也哭了，但她活了下来。

奶奶一家人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父亲借了桂花家的农具，铲除了院里的荒草。奶奶给锅里添上了水，用桂花拿来的南瓜熬了一锅粥。袅袅的青烟在屋子的上空飘了起来，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香味。小叔激动得趴在锅沿上，奶奶的脸上挂着泪水，精神还有些恍惚。好久没有动过烟火，这一顿晚餐太奢侈了，以至于吃饭的时候奶奶和父亲都难以下咽。他们想起了大翠，想起了那个曾经壮实得跟牛一样的女人，她不知疲倦的脸上永远是堆满笑容的，无忧无虑，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脸上仍然是挂着微笑的。因为她看见自己心爱的人仍然活着，这就够了。可怜的女人如果不是那么傻，再坚持几天就挺过去了。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大翠为什么就那么傻呢？！

尽管两个大人非常饿，但是吃不下去。小叔不管那些事，可怜的孩子喝了太多的南瓜汤，肚子胀得像一面鼓，躺在地上疼得打滚。奶奶慌了手脚，吓得哭了起来。父亲也手足无措，慌忙之中喊来了桂花——那个好心的女社员。桂花二话没说，跑回去拿了一把擀杖，让父亲脱了小叔的衣裳，轻轻地在肚子上擀。小叔的喉咙一阵乱响，桂花抱了他的腰，头朝下竖着，一根指头伸进他的喉咙，小叔便像开放的水闸“哗哗”地吐了起来，直到把喝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才不哭了。

南瓜使一家人的脸上有了血色，人也精神了很多，走路的时候不至于栽歪栽歪了。熬完了南瓜，家里再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了。第二天，父亲让奶奶呆在家里，自己带着弟弟到邻村讨饭去了。

那时候讨饭是很难讨到东西的，因为家家都缺吃的，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有多余的东西给你？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遇到好心的人，他们吃什么东西，还是会给你一点的。这一带受灾比其他地方要轻，因此情况似乎比其他地方都好。父亲兄弟二人讨一天下来，基本可以维持一家人一天的生活，甚至忍耐着可以留到第二天。

天气一天天变暖，树叶也一天天变大，很长时间没看见过这样的葱茏景象了。大刘庄的试验田也郁郁葱葱，社员们没事的时候就站在那里评头论足，似乎在谈论自己的孩子，田地里种的是有灵性的植物，一天天地盼它长大，全村的人都依靠它了。

大刘庄的人们发现，自从父亲一家人到村子定居后，风流女人宋桂花就活跃起来了。村里人发现她经常往父亲他们住的屋子跑。人们庆幸他们的支书终于摆脱了这个女人的纠缠，支书看见她跟躲避瘟疫一样地躲着，目光里带着那种厌恶的神情，这正是大刘庄的社员们所希望的。支书的妻子给支书养了一个男孩，全村的社员都去恭贺了，支书很满意。孩子虽然有些瘦小，但是在那样的年月，许多女人都饿得子宫下垂，能怀上已经是奇迹。老天已经格外地照顾他们了，如果还不满意，那真是有些过分了。

农民父亲　六（2）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没奶喝，因为大人每天吃不饱。桂花闻讯后送去了吃的东西，被支书扔了出来，东西很快被人拣走了。支书的母亲严厉地批评了支书的愚蠢行为。她问儿子要面子还是要孩子？支书说不出话来。后来，桂花再去的时候支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内心里却是存着感激的。要不是她那样风流，真应该好好地谢谢她啊！

是的，应该感谢她才对。村里的人也这样认为。

要感谢桂花的不仅是支书，还有父亲一家人。宋桂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哪。奶奶每天都在灶火前祈祷，祈求好人平安。奶奶认为桂花就是菩萨派来的特使，专门营救他们的。这个在村里臭名远扬的女人在父亲的家里得到空前的尊重。白天父亲带着弟弟出去讨饭，桂花便陪着奶奶拉话。奶奶觉得桂花其实是个苦命的女人，不自觉地陪着她流泪。两个女人惺惺相惜，打开了话匣子拉个没完没了。桂花听了大翠的遭遇后眼圈也红了。奶奶说闺女啊，要是神仙让我们早几天遇见你多好呀，这是命啊，大翠这女子没福，我们一家人都没福。说到这里的时候奶奶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姑姑和小姑不知现在怎样？大半年过去了，她们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不管怎么说海岛上是饿不死人的，只要她们不往出跑就会没有事。奶奶相信姑姑会照顾好自己的妹妹的。如果一家人不出来，说不定大翠也不会死。谁能想到呢？

光阴说快就快，父亲一家人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了。过年后，父亲就二十岁了。在父亲过生日的那天奶奶甚至专门摊了一张薄饼，父亲咬了一口没有再吃。他舍不得吃啊！饥饿难捱的时候一天像一个世纪，人们闭上眼睛盼天黑，天黑了却饿得怎么也睡不着，比白天更难受，于是就数着天上的星星盼天亮。现在感觉日子似乎短了很多，不像过去那样难熬了。

在大刘庄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奶奶的脸上有了血色，可以拄着拐杖到外面拾野菜了。清明过后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烤在脸上火辣辣的，刺得人有些头晕。休息了一冬的土地重新又披上了戎装，拾野菜的人很多，到处都是篮子。一阵雨把地面浇得精透，潮起很多地软。地软是一种可以食用的菌，跟木耳一样好吃。如果用来做包子馅，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惜现在没有白面，但是不要紧，跟野菜炖在一起也是很香的。人们的脸上开始绽出了一朵朵花，似乎苦难的日子已经过去，幸福就在眼前。粮食是人的精神，地里有了绿茵茵的庄稼，社员们的心里踏实多了。

桂花给父亲一家又拿来了吃的，奶奶都不好意思要了。桂花说其实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搁在正常的年月兴许还没有人吃呢。南瓜干得成了硬壳，需要熬很长时间才能烂；土豆像被抽干水分的茄子，青紫青紫，吃在嘴里又麻又苦，难以下咽；花生其实并没有多少颗粒，仅剩一堆干燥的皮皮，味同嚼蜡，却又不得不吞咽下去。然而就是这些吃食，成了人们的救命稻草，也成了村里最宝贵的财富。人人都说桂花攒了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只有桂花自己知道，地窖里除了干枯的红薯秧子，就剩这些东西了。如果饥荒还不能过去，这些东西也维持不了多久，因为后来已经很少有人再拿吃的东西来了。饱暖思淫欲，性命尚难保，献殷勤的男人哪有心思上桂花的炕头啊！

桂花天天吃这些东西，早就腻味了。父亲一家人吃百家饭，自然很丰富了。有时碰到好的运气，甚至能讨回馒头来。桂花坐不住了，她要跟父亲一块去讨吃的。

大刘庄的“粮仓”宋桂花开始讨饭了，这成了村里的一大新闻。人们像看稀有动物似的看着她，评头论足，说不上是怜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按说在那样的年月，讨饭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但是宋桂花不同。村里的男人把自己的公粮都交给了她，她怎么着都不该去讨饭啊！

桂花不理会这些，她一旦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父亲兄弟两人各拿着要饭棍，脊背上搭着褡裢，桂花拿着一根棍跟在后面。人们开始都以为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