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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第1页)

安芬讲到这里停下来,眯着眼看前方。我还在故事里兜圈子,我说这难道跟乳房,跟残缺的乳头,跟看到我瞳孔里的脆弱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只是还没到那一步。”安芬指着眼前,说:“故事,还有,可现在我们的路,没了。”

我看到河道已经消失,在拐了一个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峡谷。

“如果是丰水季节,这里一定是河水跌下去的地方。”安芬用一个夸张的大动作比划着,“从对面看,这里也许是世界上没有被发现的大瀑布。”

对面果然有一个半空中的平台。平台看起来很大,也许有几十平方公里,青青的一片,上下都笼罩在云雾中。平台的后面是群山叠嶂,近处的山可见雪峰,远处的仅仅是中国画一般的墨线。平台下面的峡谷深不见底,隐藏在朦胧之中。

“对面的平台,或者平台的背面,我总觉得就是藤乡了。”安芬把背包放下来,又帮着我取下背包,然后选了一个视线不受影响的地方,坐在了地上。“我看到这个平台至少三次了,每次都感觉走错路了,但这次觉得,那里就是藤乡。真的,我觉得我与藤乡一步之遥了。”

我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又看,远处,近处,高处,低处,清晰处,云雾处,就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每次的来路也不一样。”安芬说,“以前我都是从一个山翻到另一个山,然后接近这里,从来没有通过河道过来的。不过,即便翻山,好像也没有一次路途是重复的啊。”

在几天的渲染中,藤乡已经被附会了太多的神奇。也许藤乡就是一个故事,是安芬这个喜欢听故事的女人,装在脑海中没有结尾的一个故事而已。这有些类似世外桃源,甚至类似天堂。你说有吗,没有。你说没有吗,有。那么,世界里有一个在有与没有之间的某某世界吗?

“这要看你拿什么来判断。”安芬转头看看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不要惊诧了,你的心思我不需要窥探,明明白白。”

我还是有些诧异,但现在已经处变不惊。我虽然还不能像安芬这样,判断出对方游离的心思,但是安芬的话,我大多能立即知晓其中的意图。比如,对藤乡的判断,看拿什么来判断的问题,我知道她那里面的意思。

“用面包可以判断口味,用艺术可以判断品位。”我说,“对藤乡的追求,你本来就没有确切的物质目的,所以有与无,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寻找,还是用精神判断吧。”

“听起来我们像中世纪的哲学家,哈……”安芬哈哈大笑,说:“也许,我就是你眼前的藤乡,你就是我眼前的藤乡,我们是彼此的藤乡。”

尽管我们这样调侃了一通,可心里还是有些沮丧。其实安芬大概最不痛快了吧,毕竟她是第九次第十次还是第十一次来寻找藤乡了吧。我倒是无所谓,不是安芬的描绘,我不知道世界上某一个角落,会有什么神奇的藤乡。即便是有,又怎么样呢?现在的一点失落的心境,大概是被安芬感染的,或者说是,当我们面对眼前无路,我们不得不回头的一种无奈,和后怕。这一路的故事还真不少啊。我们来去都有故事可以讲述,都有故事可以自身发展吗?谁知道呢!

我想起来路上,刚才安芬所说的那个第一次来潮的夜晚,不禁问道,“这件事,有什么影响吗?对你后来的生活。”

“不知道啊,也许有。”安芬的烟瘾又犯了。这次是我给她点的烟。“谢谢。”她说,“也许,没有任何影响,每个女人都有这种事,在一个不知名的时候,突然造访,手足无措。然后,就进入青春期,发育,生理上走向成熟。然后,会把人生中的许多不测,好的,坏的,与自身努力和判断,有关与无关的,不自觉地跟第一次联系,第一次挨父母揍了,第一次来潮了,第一次被男人干了,等等,等等。”

“哦,我被你第一次了。”我这样说,“后面的命运怎样怎样了,你是希望我跟今夜有关联还是没关联呢?”

安芬忍不住笑起来,转身把我按倒在地上,拿手使劲地胳肢我。我笑得直打滚,于是喊救命救命,老天快来救我。安芬说,“这里没人救你,你老人家连个身份都没有,弄死你,顶多在世界的荒野,多了一具无名尸体。给后来的探险者,增加一道可研究可不研究的悬疑课题罢了。”

我激情洋溢,通过挣扎把安芬给压到了身下。我吻着她的脖子,甚至想再要一次她。安芬用双臂控制住我,使我基本无能为力。她坏笑着说,“现在可不行的,说不定前面真的就是藤乡,我们别弄脏人家的风俗。”

她突然像一个封建的家庭主妇。也许她还沉浸在刚才所讲的故事中,第一次来潮,不愉快的体验,附会的霉运,什么什么的。我马上听她的话,乖乖地从她身上滚下来,与她并列躺下,逼迫自己专心去看空荡荡的天空。

“你别那样想象我呀。”安芬扳过我的脸,对着她的脸。她热乎乎的气息,迎面而来。“我不是那样的,那样想我,最烦人了。”

“哪样啊?”我不禁好奇,难道安芬真的对我的许多念头,一闪就抓得住?我不相信:“你觉得我怎么想象你了,安芬?”

“如果我是那样,哼。”她用鼻音说,“宁可做回一个婊子。”

也不知道这是安芬,在我面前对自己用婊子这个称谓,几次了。反正,在来的途中突然冒出来之后,她就时不时这样说一下。起初听得我如雷贯耳,听了几遍之后,就不再见怪了。这次甚至想笑。

安芬撅着嘴,说你还笑。我把自己讲完,看你还笑得出来。我说,多大的严重啊,我笑得出来,没什么了不起。安芬说你爱我么。我说当然。

“说得太早,你是个孩子。”安芬拿指头压压我的嘴,说:“我的任何故事,都会让爱无法发笑。只是,我不想那么严肃,像个现实主义的愤青似的。许多过去,被我看成了烟云,诗人徐志摩怎么说的,我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顾城怎么说的,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就是这样,这就是我。”

“不痛快的,就别说吧。”

“开了头了,刹不住了。”

“初潮的事情,要说对后面的生活有什么影响的话,要从荔枝花那里找。”安芬抱住双手,翻转在脑勺后当枕头,对着空荡荡的天,还是回到那个话题———荔枝花与厂长的关系突然崩溃了。也许是因为我的初潮,也许跟那件事压根儿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是的,的确跟我的初潮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新交了一个男朋友。她和厂长经常出差去的上海,一个清瘦的高个儿、双眼皮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睡到了她的床上。在上海的那次差旅中,他只与她交谈了二十来分钟,签了一个很小的业务单子,然后回到宾馆后,她就突然跟厂长提出来,自己要开一个单独的房间。

“我的个妈呀,我们这是赚点钱还不够房费开支的呢。”厂长以为荔枝花开玩笑,说,“你重新开房,我这边退房,睡你的房间,不就行啦,真熊。”马上,厂长发现荔枝花不是开玩笑,就问她为什么。荔枝花说:“你呼噜得太厉害了,让我清静一夜,不然明天连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厂长就给她重新开了一个房间。这一夜,荔枝花几乎没有合眼。半夜的时候,她等到了双眼皮男人。她用双手,捧着这个男人的脸,看啊看啊,看不够。男人脸白,干净,有棱角。男人眼睛大,双眼皮,

眯起来就含笑。男人不抽烟,也不嫌她的烟味。男人做爱的时候,小心地掌握节奏,轻言细语地对着她耳语,一会儿上海话,一会儿普通话,交错着说。男人推进高潮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马虎。那个夜里他们一直在做爱,男人在第一次高潮中,就说,我的小北北,我要下半生跟你过,好吗好吗,摇摆着身体问个不停。她有了一个南方爱人给的称谓,小北北,你看,你听听,小北北呀,多么惹人怜爱的名字啊。她听得都感动了。她就往上欠起身子,迎接男人的示爱,说好的好的,我觉得这一生就是为了找你而来的。他们做爱,煽情,不断地演绎高潮。下一次来到上海时,女人迫不及待要见双眼皮男人了。她一站到宾馆大堂就对厂长说:“老谈,我不跟你住一个房间,我要单独要一个房间。”厂长说,又开玩笑了吧,我的个妈呀,尽拿老头子我耍呀,荔枝花你真熊。

荔枝花说:“我是说真的,我要单独睡!”

厂长不高兴了,说,荔枝花,我的个妈呀,你什么意思啊,嫌弃我了是不是?荔枝花说,不是,不是嫌弃你,我有对象了,我在上海处了个男朋友,我要见他。厂长一听笑起来,说果然开玩笑,就去登记,开了一个房,过来拉她说,走吧,房间去。荔枝花站着,不走。厂长说,你真的要单独睡?荔枝花说,不是单独睡,是单独要一个房间。厂长说,别闹腾了,你才跟老子来几次上海,白天都在老子眼皮底下,夜里都在老子肚皮底下,还交什么男朋友呢,活见鬼吧,真熊。荔枝花说,真的,我不骗你,上次单独开房,就是为了跟他见面,睡觉。厂长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荔枝花脸色平静,也不像是开玩笑。

厂长的脸色变了,颜色更深。他咬牙切齿地说:“臭婊子,竟然敢这样耍老子。从现在起,老子不是你的男人,也不是你的厂长了,你死去吧你,我操你的。”

就这样,厂长不管荔枝花了。厂长自个儿住下来,自个儿去办事,自个儿吃饭。荔枝花身上一分钱没有,坐在大堂里等她的上海男人。上海男人来了,穿着一件长袖子衬衫,白色底子上面是淡灰色条纹。上面有淡淡的香皂味。他进来先拥抱她,他们肆无忌惮地在宾馆大堂接吻。男人边吻边给她脖子上套了一根金项链,说啊拉要拴住侬,说我要一辈子拴住你呢小北北。被他唤着小北北的女人就把头幸福地倚在男人的肩上。然后,他们就一块儿开房,一块儿吃饭,一块儿睡觉,一块儿把上海逛了个底朝天。等到女人回去,回到她的亚布林山老家的时候,她的科长已经被免掉好多天了。厂后勤科的人等着来收房子。不是科长不能享受两室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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