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马车被安排进驿站里一处避风的空房里,萧焕也就不用再下车安睡。
和苏倩以及石岩商量好要做的事,我返回到车内,萧焕的鼻息细微而平和,正在熟睡。
他的脸半埋在阴影中,鼻梁挺直,睫毛安然地合在一起,微微翻翘。
目光贪恋的留在他的脸上,火烛咝咝地燃烧,烛焰凝住了一样,没有丝毫的抖动,仿佛时间都已经静止。
眼睛盯着他的脸,我不愿移开分毫,他睡得很熟,几乎近似晕死。
突然想到,他察觉不了宏青在向我偷偷传信是也理所应当的,以他现在的状况,别说细致入微地洞察身旁的情况,就连每天保持那么一会儿清醒,都是很艰难的吧。
连神志都不能随心保持,每时每刻地挣扎着活下去,这样活着,是不是很累?
犹豫了一下,我站起来,轻轻走到他面前,跪下之后,俯下身子把嘴唇轻轻贴在他的唇上,他的嘴唇很柔软,带着微凉的体温。
他没有知觉,依旧昏睡。
我和衣躺在他身侧,头轻轻靠在裘被边缘,合上眼睛很快睡去。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在走了,车厢在行进中微微摇晃着。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我枕在一只银狐皮做成的软垫上,身上也暖暖的,已经有人帮我将一领猞猁裘盖在我身上。
我坐起来,看到车厢另一侧,萧焕披了一领雪狐大氅,正就着已经调亮的灯光,俯在小几上写着什么。
车厢有些颠簸,他微微咳嗽着,一手扶纸,凝神看着笔下,写得很慢。
这一刻真是慵懒又安逸,我侧躺过来,用手臂支起头看着他:“师父,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他停笔转头看了看我,深瞳中带着淡淡的雾气,笑:“怎么问这个?”
我晃晃头:“萧千清长得那么美,可是你和他站在一起,却让人觉得,不知道是该多看他两眼好,还是该多看你两眼好。这不就是说,你长得也很好看?”
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没留意过这样的事情。”
我扬扬眉:“嗯?怎么能没留意过?”说着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们在江南第一次遇见,我开口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第二句就是,你长得可真好看。”这么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那时候眼睛都快贴到你脸上了,是不是很像女色鬼?”
他笑着摇头:“倒不是女色鬼,我那时在想,这个小姑娘这种看法,难道我是什么吃食,她准备要把我一口吞到肚里去?”
我哈哈笑出声来:“简直像要把人吞了,还不是女色鬼?”
说完我停下来,笑了笑:“师父,说起来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我原来对你,是迷恋更多一些吧?”
他有些意外我说的话,“嗯”了一声,笑了笑没再接口。
我坐起来,扬起头看他:“师父……我们再行一次房事,好不好?”
他猛地抬头,愣住。
我看着他笑了下:“你这次来……是存了必死之心吧?这一年来,我一直对外谎称我怀了身孕,可是你也知道,我并没有怀上你的孩子。如果这次你回不去了,我想起码我可以为萧氏朱雀支留下一点血脉。”
他的神色不变,还是沉默着。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同意时,他突然说:“好。”笑了笑,他面容还是寂白如雪,唇角挂着依稀的暖意,“白天我不习惯,晚上可以吗?”
“可以,”我忙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又笑了笑,不再说话,转头提起几上的毛笔,继续在案头的那张宣纸上极慢地写字,才刚写了几笔,他提笔的手就抖了抖,肩膀微微耸动,一口血吐在了纸上。
殷红的血迹在雪白宣纸上快速晕开,不同于他常咳出的那些泛着紫黑的淤血,这口血居然是纯正的红色,鲜妍如朱,夺目的妖艳。
我吓得全身一冷,忙过去扶他:“师父,怎么了?”
他摇摇头,轻咳着笑了笑:“没关系。”把桌上沾了血的宣纸团起来扔到一边,仍旧笑着,“可惜了这张纸,又要重写了。”
他在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淡漠的笑脸,我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看到几上砚台中的墨汁已经快要凝固,我连忙去加水研磨。
他扶住小几微微养了养神,从身旁嵌在车壁上的小架内抽出一张新纸,在桌上铺好。我把磨好的墨汁捧上,他蘸了墨,一边低低地咳嗽,一边重新一笔一笔地开始写字。
他在写的是凤来阁中的各项状况,从凤来阁各地钱庄银铺的总数,到阁中各位堂主坛主的脾性癖爱,事无巨细,用小楷写了满满一大张宣纸,一直写了两三个时辰。其间他两次咳嗽得厉害,我叫他休息一下,他却总是笑着摇头。
等他写完睡下,也到了下午,雪一直在下,我们的车马走得不快,中午在一个驿站内停了一会儿,接着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