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斩
皇帝这样的地位,听到民间有这么多人为顾玄玉呐喊,其实心里除了对民情上的考虑,很难有跟其他人共情的地方,连父母兄弟在他眼里首先都是竞争对手,而不是骨肉血亲。
皇帝看着陈公复留下来的东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不得不处理了。
太子是国本,百姓更是国本,等听到内臣说顾玄玉一个人还了江南豪富十万两雪花银时,皇帝有点淡淡的伤感道:“真的是可惜了。”
要他说再多的话,那就不能了,皇帝有更挂心的事要做。
汪若海很快就请来长平和太子。
太子素来仁善,知道太傅坐下这样的孽,便寝食难安,近日格外少言,整个人瞧着都有些萎靡。
皇帝看着儿子瘦了一圈的脸,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千术作孽与你何干,不要做这等样子。”
这个儿子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但是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反而长平更像个皇家人,太子不敢杀的人她敢,太子不该有的情,她也没有。
皇帝对这一双儿女和自己的发妻是有真情的,只是要处理千家,如今就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
“辉儿,你从小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心头肉,我和你娘总是疼你更胜长平。”皇帝声音有些紧了。
太子脑子轰隆一声,两人都跪了下来,太子膝行到父皇身边,抖着唇道:“是孩儿不孝,辜负了父皇母后的期望,愧对先生们的教导。”
皇帝看着神色冷淡,上身笔挺跪在那头的长平,摸了摸太子的头,叹息一声:“你一生都是爹娘的骄傲,我和你娘不盼着你成才,只想你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
太子心里一片清明,流着泪跪在地上磕头,磕得一片红肿。
皇帝叹道:“我和兄弟们也曾亲密无间,等过了七岁,大家就不好了,等到了十七岁,已经是你死我活。我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如果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就一定能全家和睦。所以你们的弟弟妹妹,都比你们要小得多。”
所以皇帝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其他子女,看着两个年纪相差无几的孩子,他有些恍然,原来自己已经登基快三十年,已经是一个老皇帝了。
他随手取下天子冠放在桌上,清脆的声音顿时在房里响起。
跪在下头的两个人,忽然发现手握天下的父皇也根本没有什么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经快五十岁的人,头发都白了许多,看着跟普通的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三十年恍然如梦,长平,你知道古往今来的皇帝,能在位多少年吗?”皇帝看着两个孩子都盯着自己的头发,笑:“最短的只有几天,最长的也不过六十年,可是我已经做了快三十年皇帝了。”
大多数的皇帝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投胎了。
他也不是例外。
长平的脸上浮现出动容的神色,一个头磕下去,道:“父皇春秋鼎盛,一定可以千千万万年。”
皇帝将天子冠戴在女儿半点珠翠也无的乌发上,看着这个女儿,道:“日月会变,星辰会变,沧海也会化作桑田,天下哪里有什么千千万万年,这样的把戏,我们自己听进去就成了傻子。”
长平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父皇说这样的话。
皇帝这几年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早年征战四方,长平身上有多少伤,他的身上只会更多。
当父母示弱的时候,孩子就成了比父母更强大的人,长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素来冷情的脸上终于忍不住滚下泪来。
在皇家,只有死亡是温柔的——这是一个人再也没有威胁的时候。
他就会再一次成为纯粹的爹娘、兄弟、姐妹。
长平和太子跪在一起,心里都很难受,皇帝又摸摸儿子的头,道:“你要永远记住自己是弟弟,要听大姐的话。”
这话虽然是对太子说的,但皇帝的眼睛却盯着长平。
长平生来就想要登上这张宝座,为此她付出了二十年光阴,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只有她的长|枪和兵。
但是这一刻,长平看着已生华发的父皇和在帘子里哭泣的母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天子冠主动取下来,放回了皇帝手中,俯身再拜道:“长平愿意永镇边疆,只求父皇母后平安快活,不再为不孝女操心,谁敢来犯东宫,长平必然手刃此獠。”
太子泪眼朦胧,看着大姐泣不成声。
皇帝没有说话,汪若海上前为他理好鬓发,将公主和太子带了出去。
第二天,皇帝就按律判决了千术,在家修养的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就重病不起。
等秋后处斩的消息被夏姐儿和赵聪带回江南时,张知鱼正在给千启明和孔益看病。
孔益的断掌被张知鱼和韩太医接了回去,只是大周从来没有断掌再接的事,如果这只手肿起来,就还得重新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