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嘴唇嘟着,不说一句话,姜月见觉得可爱,食指拨了一下他的下嘴唇,粉红的软肉一弹,像刚刚冰镇上的凉糕,被戏弄的小皇帝忍了又忍,可发不了火,悒悒不乐地转了一圈,将身体背对母后,不给她玩了。
姜月见附上他身后,手指握住了他的小脸蛋,和声道:“你不相信母后,也不相信你父皇么?你舅舅从前就不是什么好人,让他留在碎叶城是为了他好,他若回了皇都,迟早酿成祸端。这对姜家,甚至对你母后,都很不利。”
她低头一看,只见小皇帝的手在袖子口扒拉着什么,好奇心甚重的太后将他袖管里藏着的筚篥瞅了出来,一看这西陲边境的乐器,姜月见莞尔一笑:“怪不得今日这么卫护姜岢,原来是拿人手短了?就这么根东西,也值得……”
小皇帝本就不高兴,又被母后连嘲带笑的,对自己喜欢的礼物也暗含贬意,楚翊郁闷地一把夺回了筚篥,蹭一下溜下了凤帐,在姜月见诧异地注视下,大声地道:“母后从来没送过朕什么礼物,别人也没有,怎么知道朕心里一根筚篥就不值得?”
楚翊一直乖巧,连受委屈了都只会哼,不会这么大声地向她吵嚷,这还是他第一次爆发,这么小的孩子,却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姜月见的心尖都跟着抖了一下,“英儿……”
楚翊本只是外强中干,那话一说就泄了底,再也不敢抵触娘亲,姜月见才唤他的乳名,他突然浑身一哆嗦,害怕母后正道的巴掌降临,楚翊抓紧筚篥,一溜烟跑出了寝殿。
姜月见追都来不及,忙让钱滴珠追着去了,她趿拉上鞋履跟着来到殿外,正遇上姗姗来迟,归还医案残卷的苏探微,彼此一碰面,姜月见突然红了眼睛,冷冷挖苦道:“苏太医你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偏殿能听到这里的动静,苏探微此刻脸上的镇定与从容真是让人出离愤怒。
苏探微双手将残卷奉还,躬身道:“陛下只是绷得太紧,太后娘娘不妨试着,听他一次。”
姜月见闻言皱眉:“听他的话,把姜岢弄回岁皇城?”
她背过身,冷冷道:“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家里得有个唱红脸有个唱白脸,楚狗爸爸出马了。
第22章
姜月见只给了他三日研究的时限,苏探微并不急着着手,他用了太后和老太医都不会打扰的一点挑灯夜战的时间,将所留下来的这些残卷重新誊抄了一份,至于这本真迹,则原原本本毫无损失地还给了太后。
他询问过乔玄,当年太医院的火起得十分玄怪,来势汹汹,半夜三更的,等到人发现太医院起火时,整个藏经的寒止斋的门柱都被烧塌了一根。几个中青年一代的翘楚,就在那场莫名其妙的烈火里葬送,这才有了后来太医院后继无人的窘迫。
葬身火海的几名太医,有两人是乔玄的得意门生,谈及往事,仍不可避免心痛难抑,并告诉苏探微:“他们是很得先帝信任的,除了医术,他们这辈子就没正经地干过别的,火起之时,我的几个弟子为了抢救寒止斋的古籍前赴后继,最后,书没有救过来,人也丢在大火里了,等到火扑灭了,人捞出来,已经只剩下几具焦尸了……”
医案毁损得很严重,只剩一些被肢解过后的边角,姜月见机敏将它收好,或许是从这场古怪的火情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迹象,她主掌中宫多年,人不算笨,天子战死,太医院转头大火,可能看出这里有几分蹊跷。
剩下的这些医案,仅能看出,当年他让太医院拟的那一份千金方,其中秉笔之人,有一个叫作黄钟吕,一个叫作钱元夏。这两人,照乔玄的说法,都已为了拯救经书,死在了那场尚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的烈火里。
看起来丝丝入扣,彻底断了线索,但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不知黄钟吕与钱元夏可有在世的家眷,他们的籍贯、生平,或许还可以继续查下去,但这已经不是身在内宫的苏探微能够办得到的了。
得托一个人办。
苏探微立时心中有了决定。
此间太医院平素安静,入夜之后罕有人迹,清芬斋中弥散着一层苦涩而清幽的药香,支摘窗打了起来,放过了房檐下灯笼匀净的惨光,风折断了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屋子里陷入沉默的黑暗。
苏探微合拢医案锁入箱箧,将案头的蜡烛扶起来,掌心护着灯芯重新引燃。
死寂中,一声“喵呜”的声音尖锐短促地响了起来,跟着就像被什么捉住了,发出凄凄惨惨的咕哝声,苏探微想到老太医确实经常在寒止斋外的短墙下投喂一只雪白的狮子猫。他疑心是有什么不速之客突然闯入,手端起了烛台,循声而去。
夜风徐徐里,空气清凉,房檐下的灯笼昏惨惨的光照着漆黑一片的牙道,乱草丛生间,只见一只皮毛雪白的狮子猫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如受惊了一般横冲直撞,向着苏探微所立的灯火处一个箭步窜上,越过他垂落脚边的绀青衣袍下角,转眼消失在了身后。
苏探微略一皱眉,举着灯火向黑暗处蠕蠕而动的不明物,嗓音下沉:“出来。”
从草丛里发出一串窸窸窣窣的动静,苏探微的目光幽深,眉宇紧锁,然而很快他露出了讶色,因为那草丛里钻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刺客,也不是野猫,而是他圆滚滚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