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不敢肯定警察知不知道自己正驾车逃亡,不过,警察很有可能认为他已经没有能耐弄到一辆车,就这点来说,多少也算是跳脱了敌人的算计。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抵抗与小小的胜利,对如今的青柳来说却是重要的精神支持。拿起副驾驶座上的掌上型游戏机,按下电源开关,转至新闻频道。一件件不禁让人想问“那到底是谁啊”的消息依然在节目上不断被公布。青柳雅春走在高速公路的路肩,青柳雅春牵着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手走出餐厅,青柳雅春正驾驶着一辆大货车逃亡……每一项都与青柳的实际状况天差地远。虽然也有青柳驾驶着轿车逃亡的目击情报,但是对车型与颜色的描述却跟他现在所驾驶的这辆车完全不同。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三浦已死,冒牌货到底躲在哪里依然是个谜,青柳已经失去所有的方向,不禁开始自暴自弃,觉得不必想那么多,反正遇到十字路口就随便转弯,漫无目的地前进,一旦碰上路检,一切就结束了,这样似乎也不错。但是每当青柳有这种想法时,内心都会响起一声“快逃!”每次这声音都让他重新振作起精神。脑子里一点计划也没有,随时可能被发现;但是,又还不到放弃希望的地步。
青柳离开医院好久,才想到“不如回稻井先生家吧?”
虽然不是什么高明妙计,但至少觉得“曾经去过的地方可能会变成盲点”。
自己昨天曾经一度闯入因屋主出门旅行而空无一人的稻井家,没多久便被警察发现,赶紧从阳台仓皇逃走。如今已整整过了一天,说不定警方已经撤掉监视警哨了。他们可能认为青柳也不是笨蛋,绝不会傻傻地回到曾经被查到的空屋。“事实上,我就是个笨蛋。”青柳喃喃地说道。
青柳开着车子,来到了稻井先生的公寓,将车子驶进停车场,停在正门旁的停车格内,以前来这里送货时,经常将货车停在这个地方。
他关掉引擎,走出车门,抬头仰望公寓,室内的灯光从几扇拉上了窗帘的窗户中透出。那里有着安安稳稳的日常生活,与四处逃窜的自己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羡慕与空虚感让青柳不禁想要高声咆哮。他低头掩面,走进公寓,弯着腰快步通过管理员室前方,搭上电梯,来到稻井家门口。门上那张写着“短期间内不会回家,包裹请寄放在管理员处,等我长大了就回来”的纸依然贴着。
青柳在门把上微微施力,确定门没上锁,轻轻转动门把,拉开门后立刻闪身入内。门口水泥地板上没有鞋子。手绕到背后将门关上,卸下背包,以左手拿着,脱掉鞋子,跨上屋内走廊。
“稻井先生,我又来打扰了。”青柳轻轻打声招呼之后,走了进去。
就在此时,青柳看见走廊尽头处有个房间,房门并未掩上,里头有个男人,他头发斑白,脸型圆润,一脸就像是“似乎听见声音,又怀疑是错觉,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转头看一下”的表情,骤然看见青柳雅春就站在眼前,眨了眨眼,忍不住“咦?”的一声。
青柳虽然也同样吃惊,但要比警戒心及紧张感,青柳是略胜一筹,丝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那男人还没有理解状况,但青柳已经勉强明白了,一把将背包往走廊一丢,伸手抓住眼前的男人,左脚踏出,踩在对方的右脚边,抓起对方的制服衣领,左手一拉,右脚奋力一踢,脑里大喊“摔倒吧!”
青柳的大外割再度发威,稻井家到处散乱着纸箱,他成功将男人压制在纸箱上。满头白发的制服警察张着嘴不停喘气,青柳的手刚好就压在他的喉头上。
接下来依然是惊险万分。警察挥舞着右手伸向腰间,明显想要拔出手枪。青柳挤出全身的力量,将对方紧紧压住,用脚踩住对方的手腕,然后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往对方的皮带掏摸,一摸到类似手铐的东西,立刻抽出来,铐在对方的手上。青柳雅春完全无法思考,呼吸急促,唾液横飞,但心里很明白,如果让对方有机会重整攻势,一切就完了,心里不停念着“老伯,对不起”,却没有发现自己真的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男人的双手被铐上手铐,脚踝绑上胶带,嘴巴也被胶带封住。
“会不会不舒服?”青柳让他倚靠着墙壁后问道。男人两眼布满血丝,用力喘气,肩膀上下起伏,或许是遭到制伏的屈辱与任务失败的焦虑让他变得情绪相当激动吧。
从他松弛的脸颊,以及额头、眼角的皱纹看来,应该是个个性温和的人。在刚刚的对决中可以发现,他的赘肉多于肌肉,可猜出他是一个工作认真、生活安稳、退休在即的公务员。但是,如今他却露出充满恨意的眼神,瞪着青柳雅春。
“对不起,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是我绝对不能被逮捕。”
青柳从男人的制服口袋中取出警察手册,确认上面的照片与姓名。姓名栏上写着儿岛安雄四字。“儿岛先生。”青柳喊了他的名字,反令他不悦地皱眉。
“儿岛先生,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儿岛安雄一脸憎恨,张大了双眼,似乎说了什么,或许是“我当然知道,你这个暗杀首相的凶手”吧,无奈嘴巴被胶带封住,传不出声音来。
“我不是凶手,我是冤枉的。”青柳直视着儿岛安雄的眼睛说道,期待自己的诚恳与真挚或许能取得对方的信任。但儿岛安雄却是不停地扭动身体,看来身为警察的使命感令他忍不住想要立刻解开手铐、撕断脚上的胶带,将青柳绳之以法。
“是真的,那个案子根本不是我做的,只是不知究竟为什么,我被当成了凶手,只好拼命逃亡。”
儿岛安雄脸上肌肉扭曲,露出轻蔑与嘲笑的表情。
“肚子饿了请跟我说,虽然不是什么好料,但我可以将我的食物分给你。”青柳从背包中取出营养食品。“不过,这些其实原本也是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青柳搔了搔鼻头说道,“对了,想上厕所的话,也可以跟我说。但是在我离开这个屋子之前,我不能让你走。”
打算何时离开这个屋子呢?青柳问自己。接着又想,或许这个问题应该改成“何时必须离开这个屋子”比较恰当。
过了二十分钟之后,儿岛安雄不知是放弃抵抗还是累了,只见他靠着墙闭上了眼睛,或许他心里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吧。青柳一想到这点,便感到良心不安,忍不住在他耳边说:“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但儿岛安雄似乎是睡着了,丝毫没有反应。青柳坐在儿岛安雄旁边,抱着双脚,将头埋在膝盖里。“好累。”青柳不自觉地说道。一瞬间,感觉儿岛安雄似乎往自己看了一眼,但青柳没有抬起头来。
青柳醒了过来,察觉儿岛安雄正不停地摆动身体。
“想上厕所吗?”青柳雅春问道,儿岛安雄点了点头。“真是抱歉,我马上让你去。”他急忙起身,将儿岛安雄脚上的胶带撕开。“我不能解开你的手铐,不过只要坐在马桶上,应该是没问题。”青柳解释道,并将儿岛安雄扶起,穿过走廊,带他到厕所,让他走进去后,关上门,自己则在门旁等候。在这么近的地方等一个人上厕所实在令人别扭,但也没办法。
儿岛安雄的双手是铐在身体前方,而且手铐的长度也够长,应该可以顺利地解开皮带并脱下裤子。过了一会,听见冲水声,然后又听见敲门声。
青柳站稳了马步,担心儿岛安雄一出来就会向自己冲撞,但儿岛安雄并没有这么做,虽是一脸不悦,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回到房间之后,青柳让儿岛安雄坐下,将胶带再度绑回他的脚上。胶带的黏性虽然降低了,却没有特地换新的。
“造成你的困扰,真是抱歉。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青柳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真的打算明天一早离开吗?在没有任何目标与方向的情况下,就要离开这里?
儿岛安雄望着青柳雅春,仿佛也在问:“你要去哪里?”
“总不能一直将你绑在这里。”青柳回答,接着随手拿起身旁的遥控器,按下了按钮,墙上的电视机发出低沉的声音,画面霎时变亮。一看手表,已是晚上七点半,看来自己刚刚睡了不短的时间。
“还是一样,到处都是我。”不管转到哪一台,都可以看到报道首相暗杀事件的特别节目,唯有一台或许是认为“跟别人做一样的事也没有意思“,因而改变了方针,播放起了由年轻艺人担纲的搞笑节目。但是看了一会,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一看,发现儿岛安雄也是一脸兴趣缺缺,于是再度转台。画面上出现青柳雅春的照片,以及仙台市的地图,正在公布着目击线索。
摄影棚内,几个节目来宾依然高谈阔论。“如果青柳雅春目前还潜伏在仙台市内,可见得他应该有同伴,应该对老旧住宅区出租公寓及他学生时代的住处一带进行地毯式搜索。”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来宾说道。“凶手现在应该已经相当疲累了,而且还可能因睡眠不足而情绪十分不稳定,如果不赶快将他逮捕,恐怕将导致最糟糕的事态。”另一个身为心理学家的来宾说道。
“最糟糕的事态。”青柳试着念了一遍。所谓最糟糕的事态,指的是自己可能选择在某处结束自己的生命吗?又或者是自暴自弃地决定抓一票人质,好好大闹一场?“全都是胡说八道。”
儿岛安雄望向青柳雅春。
“全是胡扯。”青柳说道。“儿岛先生,或许你不相信。”接着又指着电视机说,“但媒体其实很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