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衣族中,花骨朵双手举着族长权杖,连跑带颠地追上了南山,尖细的嗓子大呼小叫:“族长!族长!”
小芳冲她吼:“谁让你出来的,滚回去!”
花骨朵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敢于跟自己的亲爹叫板,小跑过来的风带起了一股气势汹汹的战意。
“我十二岁了!”
她大声宣布,“我不和那些小崽子们在一起,我可以守山。”
南山接过权杖,也并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对她微微皱了皱眉:“回去。”
要说起来,南山对族里的孩子们,脾气说得上十分耐心温和——起码比褚桓耐心得多,很少对他们高声说话。然而比起自家老父那动辄蒲扇一般的大巴掌,族长一个略微显得有些不悦的眼神,却总能更好的震慑住那些崽子。
花骨朵一对上南山的目光,原本三尺高的气焰就缩成了一个豆大的火星,而后扑腾着灭了,她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一点也不敢放肆,脚趾蹭脚背地在原地磨蹭了片刻,灰头土脸地依言往回走去。
此时,原本在整个离衣族聚居地中漂浮的雾气不知用什么方法,被人为地驱走了。那些被驱走的白雾逡巡凝聚在族人村落外,形成了一个天圆地方的四边形,乍一看,四周好像多了一圈混沌朦胧的城墙。
族里所有十四岁以下的小孩都被集中在族长家院子里,以春天为首的一圈成年人守在外围,每个人都披甲执锐。
春天有条不紊,指挥若定,一时间,离衣族内人在吼,狗在叫,鸟声凄厉,还有马蹄奔走声从不远处传来,牲畜们各自忙不迭地归圈,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才起雾门就开了?守门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边为什么没有一点预警?”
小芳飞快地跟在南山身后,问题一迭声地连发,嘴里好像装了一杆机关枪,突然,他脚步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失声冲着南山的后背吼,“糟了!族长,大王大王呢?”
南山大步往雾墙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停:“没事,我已经把他送走了。”
小芳一下没反应过来:“走……走了?走哪去了?我还以为他……他会……”
“留下来接受‘仪式’?”
南山在雾城墙的边界停住脚步,他一转头,沉默地跟着他的大山立刻递给他一根火把,跳动的火苗映在南山清俊又镇定的侧脸上,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褚桓明确和我说过,他不会留下来,所以‘仪式’的事,我没有和他提。”
小芳把一双特大号的眼睛瞪成了球:“你……提都没提?”
南山眯起眼望向浓雾,他的面色显得凝重,此时,清晨时送褚桓离开的离愁别绪已经在他脸上荡然无存,提起这事,南山甚至有些庆幸:“幸好他走得够痛快,要是慢一点,恐怕就……”
“可是你怎么能提都不提呢?唉!族长啊,‘仪式’的好处是他们那边的人没法想象的,你怎么就没告诉他呢?要是他知道,说不定就会愿意一直留下来,你不是一直都想……”
南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小芳顿时训练有素地自动噤声,看起来并不比他十二岁的小女儿出息到哪去。
南山鬓角的长发从他身后的发带里掉下了一小把,垂在那宽阔结实的肩膀上,他珍而重之地轻轻抚摸了一下褚桓粘好的权杖头,微阖上眼,又将它重新掰了下来。
他把那颗碧绿的打宝石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后仔细地收好,借着大山递来的火把,把权杖点着了。
族长权杖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顶端着起一团色泽冷淡的火苗,那火光如冰上极光,带着幽玄枯涩的寒意。
只见那光越来越强,很快就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了浓雾,在缭绕的雾气中,冷冷的火光就像撕裂了暗夜的灯塔,孤独地将白雾照得轻薄了许多。
这恐怕是整个族里唯一一种能穿透雾气照明的东西。
“我引诱他留下来,然后让他像我阿爸一样吗?”
南山在寂静的火光下,近乎自语地低声说。
小芳无言以对。
南山垂下目光,似乎是要将这一页掀开去:“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说话间,族里的马群终于穿过浓雾跑了回来,小芳目光一扫,忽然有些疑惑地问:“奇怪,族长,你那匹白马王呢?”
南山:“我让褚桓骑走了。”
小芳大吃一惊:“什么?那……那正好赶上这个时候,它该怎么回来?说话就要封山了,通往河那边的通道已经转开了,它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回来就不回来。”
南山把闪烁着火光的权杖递给大山,“它回不来,马群自己就会选出新的马王,你跟着操哪门子心?”
大山如同捧起了一把圣火,双手托起权杖,已经有十来个女人等在一边,她们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根人骨——相比普通的人骨,这些骨头似乎要粗一些、骨质也格外的厚实,骨腔中间近乎实心的,表面上闪烁着一层均匀的磷光。
大山将族长权杖上的火凑到每个女人手中拿着的骨头上,骨头的一端也跟着被点着了,冒出同样能穿透浓雾的光来,只是幽光浮在骨头顶端,并不像火,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团团的幻觉。
女人们将每一根骨头插在白雾城墙的边缘,郑重地用古老的礼仪冲着那些骨头致敬。
这样一来,迷雾中的一切树、山、河水才重新有了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远处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