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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回忆(第2页)

杨衣那时候刚打工回来,饥肠辘辘,筋疲力尽,她要交学费,要挣生活费,话费流量费,虽然学校对贫困生有补贴,但完全杯水车薪。

如果是往常,强烈的自尊心会让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但那时疲惫和饥饿已经让她无暇想太多,她谢过韩娇,接过来饭,忍着不让自己狼吞虎咽,把饭吃光了。

那时候,她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强的可怕,并且害怕亏欠任何人,因为她没有东西作为回报。她最害怕团体活动,因为没有凑份子的钱。

吃完饭后,作为回报,她拎起自己和韩娇的热水壶去打水。刚出宿舍门,便听到李宁馨嘻嘻笑着:“瞧她那寒酸样,吃人家剩饭还吃的津津有味,像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韩娇柔声道:“别这么说,又不是人人都有好的家庭条件…”

剩下的她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头昏脑胀,浑身也像麻木了一样,连怎么走出宿舍楼都不知道。

走在半路上,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刚才还美味无比的烤肉拌饭现在却像一团大便似的令人恶心,她浑身一阵发麻,又一阵阵的虚软,她头昏眼花,几乎要耳鸣,只能放下热水壶,在花坛边上坐着缓缓神。

是的,她知道自己浑身都是穷酸气,因为穷不是从廉价的衣服牌子,平价的化妆品,月底总不够花的生活费中显现出来的,而是从是从身上的一个线头,陈旧没了弹性的内衣,总是没电的二手手机,从每一个回避的眼神、每一个瑟缩的动作、每一句露怯的话语中显露出来。

她从来不认为穷困是一种过错,但穷困却实实在在的让她远离同龄人的生活,让她和明明与这些同学同处一室,却像生活在两个世界。

李宁馨的话固然让她像被针刺了一下,但韩娇的怜悯却让她更加难受。她可以坦然接受别人的鄙夷,却不能忍受别人高高在上的怜悯。

这怜悯让她像低了一头似的,连自己的人格也低了一阶——贫穷没有让她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平等,但这怜悯却让她抬不起头来,像奴隶在主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拼命的想让自己找出一些强于她们的地方。

家庭,她们虽然都不算大富之家,但大都处于中产或小康,而且受到父母爱重。她呢,不提也罢。

学习?可悲的学习,她因为忙于打工,学业甚至只能堪堪保持在中等。

性格?她内向,嗫于人言,交际圈狭小,没有她们落落大方。

容貌?各个都是二十多岁的青春靓丽的大学生,稍微打扮一下就很漂亮。而她甚至连化妆品都不舍得买,至今她都不会化妆。

她想来想去,唯一她比她们强一点的、特殊一点的——她有一个男朋友,一个万众瞩目的男朋友。

她曾多少次在宿舍半夜里,听闻她们对学校里的优秀男生品头论足,还暗地里进行评选排榜,而陈桓岳几乎每次都当选第一。

这也是她为何一口答应了陈桓岳表白的原因。

想想看,一个她们总在偷偷议论、暗暗喜欢的男神式的人物,竟是宿舍中最不起眼、最寒酸的女孩,暗地里的男友!这不但是一种虚荣心的满足,这更是一种无形的报复。

是的,你们看不起我,是的,我没钱没家世,是的,我内向不会说话,我还会吃别人的剩饭——但是,那个你们暗地里议论的、默默喜欢的男生,他只喜欢我,他不喜欢你们任何一个人,他是我一个人的所有物。

她拎着两个热水壶坐在花坛边,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们,谁也不知这个低着头的普通女孩此刻心里有怎样疯狂的念头。

她阴暗的,卑劣的,而且是可悲的,疯狂的想象着,想象着自己冲到宿舍,冷笑着踹开门,故作随意而又得意洋洋的对她们说:“李宁馨,我听说你昨天在校论坛上给陈桓岳投票了?韩娇,我听说你很喜欢上回校庆会上陈桓岳弹的那首钢琴曲?周贝贝,上回我还听你说梦话,喊到陈桓岳的名字呢!”

她要故作娇羞,故意矫揉造作的,用一种娇滴滴又带着炫耀的语气对她们说:“桓岳说谢谢你们的喜欢,不过他有女朋友了,他的女友叫杨衣,所以请你们自重一些!”

如果她们不相信,如果她们惊诧、嘲笑、恶毒的讽刺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更好了,最好狠狠的辱骂她,骂她异想天开,骂她做梦,骂她想男人想疯了,骂她应该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那就更好了!

那时她简直会兴奋的全身发抖,脸色激动的红通通的——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才是好戏开场,才是报复戏码的最佳高潮!才是她这个丑小鸭荒漠般的生命里最大放异彩的时刻!

她会亲自挽着陈桓岳的手臂来到宿舍——那时候她刻意不去想男生无法进女宿舍的事实——她要大大方方的、昂首挺胸的,甚至是得意洋洋的,矫揉造作的挽着他的手臂,像个凯旋的将军带着勋章一样向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挥手,向所有陌生的、有过龃龉的、刚面熟的,同班的、同年纪的、高年级的,对所有的人打招呼。

如果有人问她,你们是什么关系?——那就太好啦,太正中她的下怀啦,她甚至会暗地里感激这个问她的人,她会故作淡然,故作随意的指指陈桓岳,微微一笑:“我的男朋友,陈桓岳。”

然后在一众面面相觑和议论纷纷中,她傍着陈桓岳走进自己的宿舍,在李宁馨韩娇周贝贝她们面前,用最淡然最随意最漫不经心的语气向她们介绍:“各位姐妹,这是我的男朋友,陈桓岳。他听说你们不相信他是杨衣的男友,所以亲自过来证明一下。”

那时候,她们该是什么的表情?她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心情?

那时她已经激动过头,想象不出来了。

陈桓岳啊陈桓岳,那时候,他哪里还是个人?他只是她借以炫耀的工具,是她黯淡无光的身上唯一闪耀的光华,是她阴暗自卑的心中无限膨胀横流的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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