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的纱罩里飞进许多细小的蚊虫,它们在里面胡乱地爬行,没头没脑地乱撞,找不到出路,然后会在天亮之前,悄然死去。
萧鹤抱着齐暄宜的尸体坐在长春宫冰冷的地面上,他身上的血都已干涸,凝固成一轮暗紫色的月亮。
他垂眸望着怀中的齐暄宜,他的脸好像从没有这样白过,嘴唇青紫,身体僵硬,可是萧鹤仍旧忍不住去幻想,也许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齐暄宜会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是骗他的。
他没有醒来。
这一次齐暄宜是真的走了,这个总是自私自利小皇帝真的走了,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当晨曦的光透过窗棂,落进长春宫时,宫灯下面已堆满了蚊虫的尸体。
萧鹤抱起齐暄宜,缓缓起身,他在那里坐得太久了,起身的时候脚下踉跄,差点摔到了怀里的人。
他低头轻轻对他说了句抱歉,没有人回应他,就算他摔疼了他,齐暄宜也不会再说出任何埋怨的话了,长春宫里所有的声音都在昨夜被一头无形巨兽吞噬掉了。
萧鹤走出长春宫,外面明媚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许久之后,他抬起头,遥望远方,重重红墙之外,是连绵起伏的青山。
齐暄宜的后事全由他一手操办,他为小皇帝换上他往日里最喜欢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棺椁里,在棺椁里放满他生前的常用之物,最后合上那棺盖。
做完这些,萧鹤愣愣地在棺木旁站了很久,他手里握着封棺的钉子,却怎么也钉不下去。
齐暄宜在里面会不会怕黑,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寂寞?自己该进去陪着他才是,只是这棺木太小,他若进去,娇贵的小皇帝该嫌里面拥挤了。
他找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为他挖了坟,立了碑。
做完这些,萧鹤坐在墓碑旁边,望向前方埋葬在矮矮坟丘里年轻的爱人。
他今年还不到而立,却感觉无比的衰老,仿佛一夕之间身上的生气都被抽空,他的身体仍然康健,灵魂却随着齐暄宜的尸体一同被埋入漆黑的地下,再不见天日。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秋风瑟瑟,潇潇雨落,枯黄的叶子从树梢飘落,在他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萧鹤僵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他好像要随齐暄宜一起在这里死去。
直到两天后薛青临找来,才将他从这场大梦中唤醒,萧鹤从地上爬起身,拂去掉身上的落叶。
“他怎么会中毒?”他向薛青临问道。
眼前的萧鹤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满目怆然,竟不似个活人,薛青临知道齐暄宜死了他定要伤心难过,却不想他会颓废至此。
情之一物,果真是害人不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满是内疚,他同萧鹤道:“凶手是齐暄宜旧日的属下,名叫丁聂,他招供说,他给齐暄宜喂了一粒三月红,让他在一月之内毒杀了你,便会给他解药。”
那时候薛青临他们想要把齐暄宜身边的残党一网打尽,所以丁聂出现在齐暄宜身边的时候,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阻止,他们哪里能想到丁聂居然会给齐暄宜这个主子下毒。
丁聂恨毒了萧鹤,若没有萧鹤的出现,齐暄宜也不会那般的昏庸无道,以至于才过了短短的一年时间就断送了齐家数百年的基业。
这都是萧鹤的错,陛下待他那样好,他却恩将仇报,帮助那些狗贼夺了陛下的江山,还将陛下囚禁了起来,自己早该一剑了结了他。
可陛下被这个狐狸精迷了心智,执迷不悟,他要让陛下清醒过来,要陛下亲手杀了这个叛徒。
丁聂没想到齐暄宜会吃下那粒丹,两种毒药在他的身体内冲撞起来,使他痛不欲生,无药可医,那场无知无觉美梦很快就变成一场毕生难忘的梦魇。
薛青临话音落下许久都没听到萧鹤开口,他问:“萧鹤,你在想什么?”
萧鹤看着那墓碑,轻声说:“如果那天我留在他身边,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如果他们没有分开,齐暄宜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
他曾对薛青临说,他可以替他的陛下去死,到最后却是齐暄宜为他死了。
天意弄人,便是如此吧。
薛青临又叹了口气,纵然即使到现在,他仍旧是很讨厌齐暄宜的,他时常觉得后悔,或许当日不该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的,他没想到齐暄宜能狠下心让萧鹤亲手杀了他。只是这一桩事,齐暄宜并没有对不起萧鹤的地方,他客观地道:“他没想要毒杀你。”
所以就算那个时候萧鹤没有与他分开,他们的结局大概也
不会有所不同。
“我知道。”萧鹤说。
这好像更让人难过了。
萧鹤弯下腰,亲了亲齐暄宜冰冷的墓碑,然后对薛青临说:“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