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虞师座万岁。“我向张立宪解释:“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想何书光了。”
张立宪甚至没看我。
我:“小醉。”
真难为他了,在那样的决心,那样的绝望之后,一边还有知觉的眼角居然仍抽搐了一下。
堡里在爆炸,对,是堡里在爆炸,我们集中在二层压制着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敌军,硝烟和气流、土块冲击着所有人,堡里原来的那些砖头钢索成了在致命中横飞地利器,管不着那个了。九二炮的炮手都被杀死了,我们玩命地对冒头地日军开枪。
南天门,第三十二天,日军从我们脚下挖了洞,攻击未果。他们和我们齐心协力把已经坍塌的甬道再次炸塌。现在树堡里一半的地面是歪的,现在看出以树为堡的好处来了,它的根基是树基而不是地基,不倒……
空投箱还在带着伞降下,而云层里引擎在凄厉地尖鸣,后来那架着弹地运输机猛撞在西岸的山上。炸成了浓黑的烟柱。混进了白色的雾气。
日本人开始欢呼。
我们跌跌撞撞把那个箱子拖进来,子弹用不着管了。没有躲它的力气了,被子弹打中了,躺下就躺下吧。
南天门,第三十三天,又得到一点补给。
大多数人已经在爬向那个箱子了,一个兵哆哆嗦嗦地拿起撬棍,顶在锁眼上,然后他倒下了——我们只是毫不惊诧地看着。
打开补给箱前就倒下一个,饿死的,现在饿死的比活人还多了,饿死三十个,还剩二十五个,连不辣这样一条腿的都叫有战斗力的。
我们躺着靠着,迷龙的没弹机枪歪得枪口都向了天,放在炮眼边只是做一种威慑工具。我把分到的一点食物放进嘴里,用唾沫润泽着,让它一点点化进自己心里,我一边斜眼研究着不辣的腿。
我:“它早完了。你还拖着干嘛?”
不辣就呵呵笑:“好啊。一条腿子好要饭嘞。”
后来他就开始瞎哼哼:“梳子鱼啊,月牙肉啊,剩饭剩菜来一口。我呸呸呸。见过千,见过万,没见过花子要早饭。”
我就止不住乐:“梳子鱼,月牙肉,你再说我就掐死你。”
不辣:“梳子鱼就是鱼骨头啦,月牙肉……”
我也恍然起来:“咬剩个边的肥肉片片啦。”
我一边说一边咽唾沫,真是的,现在说这个,连对不辣的同情都不是纯粹地。
我扶着被炸得东倒西歪的扶拦向二层挪动,死啦死啦和全民协助在二层,死啦死啦有气无力地向我招着手:“翻译官……”
那我也快不起来,一个饿得半死的瘸子去爬一道被炸得缺三少四的楼梯,它容易吗?——尽管我不知道死啦死啦是怎么爬上去的。一个个饿死鬼的影子从我打晃地眼神里飘过,我们都是未来地饿死鬼。
全民协助也瘦得像鬼一样,大颧骨愈显突出了,他用一种作揖的姿态在向死啦死啦说着什么。
今天最惨的事是一架运输机被日军给干了下来,我们即将意识到它的后果。
死啦死啦:“说什么?”
我听了会全民协助说的:“他说,补给要停了。他的长官说这样的补给损失太大,而且完全是在补给日军。”
死啦死啦打了个半死不活的干哈哈,我也哈哈了一声。全民协助那样子真可怜,简直是连跪下磕头的心都快有了,最后他只好抄着生硬的中文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很大的对不起。”
死啦死啦:“NO。NO。THANKYOU,很大的,很大很大的THANKYOU。”
我转而瞧着我们这群东倒西歪的人,这地方已经像我们一样东倒西歪,说实在的,它已经完全是一片废墟。
曾经还能站着的,现在基本都躺着了,我们倒是都还拿着枪,并且倒也尽量倒在自己防守的位置上。
我和死啦死啦倒在二层去三层的竖梯旁,从这个位置,我们可以尽速向冲进来的日军开枪。我在研究自己的头发,我发现它可以很轻松地从我的头上扯下来,一扯就是一大把。我们说话都很费劲,说几个字,要喘好久。
南天门,第三十五天,吃完了最后一次空投的粮食。现在我们像死了多少天的尸体,我相信尸臭浸入了我们的骨头,并将终生不去。
死啦死啦:“……你能不能爬……”
我:“……爬上去?……爬不动。”
死啦死啦:“你看。”
我:“不看。……现在看什么……都几个影子……昨天两……今天三……”
死啦死啦:“好像……真要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