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奇指挥宫女们将盥洗的用具放在一边,一齐躬身退下。她一向是最好服侍的主子,凡事亲力亲为,少假他人之手。再加上人口空前简单,宫中的编制用度,都是俭冠历朝,这也算得上是政绩之一了吧,当然不能与她那些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不世功业相比。
但是她不快乐。罗奇轻叹,做奴才的不能过问主子的事情,但跟了这么多年,他能很轻易地看出陛下独处时的哀愁。处理国事时的精神奕奕到了清冷的寝宫,全化作一室寂寥与惆怅,只有公主和太子的出现才会让她露出以往常见的温暖笑容。
以前多好,小夫妻俩打打闹闹欢欢喜喜,唉……先皇怎么能说走就走,扔陛下一个人在这里?再怎么能干,她也只是个弱女子啊。
罗奇走出寝宫门,看见站得宛如一尊雕像的姜涛。这几年,他是越发严肃难以亲近了。
“姜总管,辛苦你了。”
“哪里。罗公公慢走。”这是每夜的客套,僵硬地对完话,两人就拱手别过。他已经升任御前侍卫总管,本来不必每夜亲自站哨的,但却一站五年,已经有人传说他对陛下有倾慕之心才会如此尽忠职守,他也从来不反驳,于是就被当做默认。其实……很多事都不如表面看得那般简单。
宫里的气氛已经够沉闷,提供些谈资让人解闷,也算是功德一件。
他难得在心中幽自己一默,面上却仍是声色不动,炯炯目光继续面对似乎亘古不变的阒黑夜色。
两更天了。
“呀──”寝宫里传来一声低呼,音量甚轻,但姜涛的内功修为日深,这点响动并逃不过他的耳朵。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他在门外恭敬询问,这是对国君的尊重,也因为对方是个女子。刚刚登基那段时间,前来行刺的宵小不少,大抵是那些被触犯了利益的皇亲国戚,随着她的铁腕政策和不凡政绩,这些人暗中的反对声浪基本被压制了下去,近来甚为安宁,所以他虽出口相询,倒是不甚着急。
里面传来含糊的声音,显然是被他惊醒:“没事。朕说梦话了吗?”
“是。请陛下继续休息。”
寝宫内,幼澜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仰头看质地精良的帷慢,双手不自觉地按着面颊。
刚才,有人来过吗?手指的温度是那样的熟悉,触抚的方式更是她惟一感受过的那一种,有可能是他吗?或者,又只是一个午夜梦回的幻觉?
披衣而起,推开窗前明月,她单手支在窗台上,痴痴凝望。数不清有多少夜晚呆坐屋中看着铜镜中一去不复返的流年,或者远眺窗外想象着他在一方她一无所知的天地中如何生活,然后终夜无眠。
白天,她是威风凛凛的女皇,睥睨天下,纵横捭阖,朝臣敬仰,四夷咸服。有谁知道她辗转反侧的心思百结,无法获得安宁?
人心竟深邃至斯,纵是功业成就也不能完全填满啊。
月华如练,普照人间。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自己也有悔吗?如果当初不那么强硬,不那么决绝……
麟哥,怎么办?我还是没有感觉到幸福呀。
一道人影趋近,她下意识叫出口。
“诜……啊,姜总管。”难掩的失望看在姜涛眼底只觉得无比虚伪。
“陛下,先皇已经不在了。”
她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敌意,自从诜驾崩那天开始就是这般了。
“姜总管,朕不懂,既然你一心以为是朕弒君篡位,为什么还要在当年的行刺事件中拼死护卫朕的安全?”她像是穷极无聊找话题般说起这件事,镇定的语气让姜涛咬牙切齿。
“臣不敢。臣只是怀疑当年的事有蹊跷而已。在真相未大白于天下之前,臣不能让任何人先下手。”要动手,也得让他亲自来。
“你如此忠心,诜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先皇对臣有知遇之恩,又亲自指点臣的武艺。臣肝脑涂地无以回报。”
好像……有人在背后看她,那眼光深沉炽烈到她无法不感受到。真的吗?还是胡思乱想?
心念电转,不知哪来的冲动,她竟然脱口说道:“你想得不错。当年确实是朕在诜每天喝的药里下了蚀心散,你可能也知道,这药无色无味,中毒的人会在两个月之内精力衰竭而亡……”诜的藏书中有一本很有趣的毒经,她翻过一下,应该没记错吧?
姜涛听她说出药名,心中信了一大半,她久居深宫,如果不是真用过,又如何得知这种罕见的剧毒?再加上原本就已经根深蒂固的怀疑,对于她的话几乎是确信无疑。
“你这毒妇!”怒从心起,姜涛抬掌就要当着她的头劈下。正在此时,一道黑色身影斜刺里飞来,两指凌空虚点,顷刻间消去了足以开碑裂石的掌力,并将他震退三步。
姜涛又惊又怒,揉身复上,方才一招之间,他已知此人功力远在他之上,偏又不肯让他平白救了乐幼澜,遂使出毕生绝学与之相斗。
谁知堪堪拆到第三招,便发现这人所使的招式竟与他一模一样,只是内力更为精纯,连贯之间更为圆融,这套掌法是先皇传授与他的,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