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黑暗的祭坛上,一名身材硕长的年轻人,低垂着头颅,双手被捆绑在石柱上。
滴答!
滴答!
……
不断有水滴声在静寂的黑暗中响起。年轻人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紧闭,虽然陷入昏迷中,手指却不住颤动。
滴答!他指尖被刺破的伤口,滴落一滴血珠。这血珠浑圆,颜色如朱砂混了金粉,不像是正常的血,倒像是人为调合出的物质。如果不是亲眼看它从年轻人的身体里流出,会让人怀疑作假。血怎么会是这种颜色?
血,又怎会是这种形态?
这些血珠,从年轻人被束缚的两只手自然垂落在地,竟变成凝胶一般的固体,在地上弹跳几下,发出金属的脆响,才像被戳破泡沫似的,重新液化。
一股股血液沿着地上的坑槽,缓缓流动,汇聚在年轻人脚下纹路古朴繁琐,透出无穷神秘感的阵纹中。
滴答!每一颗血珠落地,被填充到坑槽,阵纹便发出暗光更加完整一点。当阵纹快要成型,年轻人痛苦低吟,缓缓睁开空洞的双眼。即使瞳孔无神,依旧可以窥见往日的风情。
“白金绘心之人的血,真刺眼!”黑暗中,一位鹤发鸡皮的老人佝偻着身体,慢慢从暗处走出来,声音沙哑道,“吾族以血污画,从未出过这刺目的颜色。可怜呀,强行被带入魔秦地界,待在这儿,怕是连呼吸一口空气,都像在吃砒口霜吧?”
年轻人的身体醒来,意识却没有苏醒。任由对方在他耳边说什么,也不为所动。
老人实在是太老了,也不知道在这世上活了多长岁月。满脸皱纹如刀刻斧凿,沟壑纵横。他看着年轻人,嘴上说着可怜,却笑盈盈等待着,直到对方指尖不再有异血流出,他才拿捏手势,嘴里念出一段诡异的咒语。
古怪的发音,配合他五指扭曲的手势。阵纹里流动的血液沸腾,自下往上倒流,悬浮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颗金丹。
老人咬破自己的手指,以尖锐的指甲,沾上他黑色的污血,在金丹上狠狠划动,不一会儿金丹上便被他涂刻满符号。
“吃下去,你便能正常呼吸,没这么痛苦了。只是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往日感情和记忆,对你如同大梦一场醒来,不再刻骨铭心。”老人嘶哑道,将金丹喂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的眼神渐渐有神。他的身体被神秘阵纹力量改变。五官越发邪魅,连瞳孔也越发黑黝透亮,似乎整个人都经过了洗髓淬炼,散发不同寻常的魅力。如今的他,充满了诱惑和危险。
“很好,你该醒了。”老人上前解开年轻人周身链条,将人从石柱扶下来,桀桀怪笑。
滴答!
顾青舟从梦中惊醒,听到窗外的雨声,意识与虚弱的身体抗争了好一会儿,才战胜对方,暂时控制身体,脚步轻虚的起身关上窗户。
他靠着窗棂一阵虚喘,苦笑起来,通常这种事,都是谢春风先他一步主动做完,没有对方,他现在还真不习惯。
顾青舟从进画院那日,便认识了谢春风。他们本不住在同一间寝室,不过对方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与对方同住的小胖墩,只住了不到一个月,就主动要跟顾青舟换宿舍,于是顾青舟便搬过来了。
这寝室一住就是十年,连谢春风成为画师后,待遇提高了,也没有要求更换,说已经住习惯了,认床,换别的地方失眠睡不着觉。
真不知道对方出去试练时,一去就几个月,怎么过的,也没见对方因为睡不好有任何憔悴的迹象。
顾青舟轻喘一阵,身体总算好受了些,这次芜砚山一行,透支了身体刚恢复的一点修为,让他的伤势越发严重了。
他捧起摆在窗台上一盆不知名的植物,这是好友谢春风养的。说会开花,不过养了好几年,顾青舟都没见到它开花过。甚至连好友是否养死一盆,偷偷换了差不多的代替,他都很怀疑。不然为何养这么久,都没见这盆植物长大?
顾青舟将它移到书桌上。书房里有一面书柜,都被用来摆放谢春风所绘的美人图。
旁人只知道谢春风擅画美人图,将他夸耀的仿佛天人转世,天生就会画,殊不知好友以前的作品画得稀烂,全是照着他顾青舟作画,在画技未成前,哪敢外出招摇?
谢春风曾说过,“我家青舟最好了,不管我将你画成什么模样,你都不生气。哪像外面那些美人,都自命清高,只可美化不能有半点瑕疵,若将她们画丑了,非挑唆一堆爱慕者要与我斗图。若没有你包涵,哪有今日我谢春风妙手绘制美人图的名声?”
可是好友画技精湛后,便很少画他了。谢春风总说自己学艺不精,等晋升成为画家,再为他画一幅流传万年的画作。
这样千百年后,哪怕顾青舟默默无名,变成一抔黄土,后世也会因为这幅名画,与画这幅画的著名画家一起千古流芳。
谢春风还未说完,就被顾青舟追打出了院子。
顾青舟收起嘴角的轻笑。对方失约了。如今他满屋子收藏的,却都是好友未成名时画的糟粕,可笑,可叹,可惜。
顾青舟展开其中一幅画卷,回忆出对方作画时,那不正经的模样。袒胸露臂,随意席地盘坐。正所谓解衣盘礴,狂放自然,不拘常礼。
好友向往《庄子·外篇·田子方》里描述的那位画家的洒脱。迟到于君王,依旧缓步前行。解衣露体,依旧从容自若。脱衣作画还被宋元君赞是真画者。
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