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薄如烟雾,绿枝上刚刚露出的几颗嫩黄的柳叶,被烟雨笼罩,娉娉袅袅。长街上热闹非凡,叫喊声络绎不绝。行人撑着油纸伞,走的不急不忙,仿若一幅画。
一架青幔油车行驶在长街上,描金嵌银的衬板,青销金罗的轿衣,轿中人必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
马车停在一座府前,府门口排着长长一支队伍,全都是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士子。见这么一架马车停下,不少人都看过来。
只见从马车里出来一位年轻公子,身着鸦青绸衣,头上一枝珍珠簪子挽了头发,腰上挂着一枚小巧的牙牌。他从马车上走下来,目光扫过诸多士子,气度雍容沉静。
姜善没穿曳撒,这些人也只以为他是哪位王公贵族。直到沈府的管家迎上来,口称厂公,这些士子才明白过来。
姜善被管家引着往府里走,问道:“这些士子围在门口做什么?”
管家回道:“这些生员都是拿着诗卷来拜谒先生的。”
姜善点点头,还没等他进门,门外忽然哗然起来,一位年轻士子面色涨红,指着姜善大声叱骂,“阉党乱政,荒淫奢靡为天下之祸!沈难亲近阉竖,妄为士林之首!”
这一言说出口,四下里都安静下来。福康立即呵斥,“放肆!”
那个士子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并不退缩。其余的士子们默不作声,大多数人都站在了那士子身侧,沉默之中摆明了态度。
自然也有谄媚的,上赶着来奉承姜善。
姜善袖着手,目光缓慢的扫过这些年轻的士子们,声音轻飘飘的,“福康,不得无礼。”
“是。”福康重新站回姜善身边。
姜善看向管家,管家会意,拱手给他引路。
姜善理都没理身后那一帮士子,跟着管家入了府。
等他走了,门外的士子们才缓过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疑惑姜善态度的,有害怕姜善秋后算账的,各人各样,姿态不同。
方才骂姜善的那一个,扔了诗文就想走,旁边几个士子拉住他,劝道:“好不容易进京,无论如何也该拜会沈先生。你不明白沈先生为何亲近宦官,为何不亲口问问他呢?”
如此,好容易才把那士子劝住。
姜善进了正厅,堂前挂着一幅春山雨霁的画卷,是名家之作。案上放了两座青花烛台,一座青铜香炉,还有好几部书。地下放了两个龙泉窑大方瓶,瓶里插着花。厅下两排六张圈椅。
沈难坐在上首,手里正拿着一卷诗文。厅里还站着一个生员,在沈难面前站的规规矩矩。沈难见姜善来了,摆摆手叫他坐,家下人立即端上热茶。
姜善面上带着笑意,道:“今年早春的贡茶,想着先生喜欢这个,便送了些来。”
沈难眼也不抬,“有心了。”
过了会儿,他将这篇诗文看完,扔给一边候着的生员,道:“一味追求辞藻华丽,其实不知所谓!这般精于雕琢,去写艳情话本,想必饿不死你。”
那生员叫他两句话说的脸红,接了诗文,诺诺退下了。
沈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听说门外头,几个生员闹了一通?”
姜善道:“连累了先生名声,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沈难道:“我不在意这个,倒是你,被人指着鼻子骂,这样的事不多吧。”
姜善笑笑:“文人清高有风骨,不是坏事。”
沈难看了他一眼,道:“你这般想,就很好。这些年轻人没有经历过许多事情,学的都是孔书上那些,难免狭隘了一些。不过也正因他们是年轻人,同朝中那些不愿听不愿看的大臣们不同,日后他们会明白你的。”
姜善摇摇头,并不做这样的打算。
沈难继续叫人进来,士子们来拜见他,沈难一般不会拒绝。他对这些年轻人有好感,这些士子是王朝的未来,沈难能帮的地方会帮一把。
进来的这个恰好是门口骂姜善的那个,一见姜善堂而皇之的坐在堂前,他的脸又涨红了。沈难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将诗文递上来。
看见他的诗文,沈难的眼睛亮了亮,通篇读下来,只觉酣畅。沈难看向卷头,这人叫向为,字意诚。他将诗文递给姜善,道:“你来看看。”
姜善放下茶杯接过诗文,眼见那士子拳头紧握。姜善心里觉得好笑,他放下诗文,道:“罢了,叫我碰过都是玷污了一篇锦绣文章。先生既说好,那想来是不差的。”
姜善将诗卷随意一撂,沈难心知姜善打算,便道:“诗文是好诗文,人却有些不知事了。”
向为脸涨得通红,问道:“不知小子那里不知事?”
沈难指着姜善问道:“府门之前,你为何骂他?”
向为道:“佞幸阉党,如何不该骂?”
“你凭什么说他是佞幸阉党,你是亲眼见他杀人放火了?”沈难又问。
向为道:“此子行径,天下流传,便不是学生亲眼所见,也差不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