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的户藉文契很快就办妥,自此便正式留在宋家,被安排暂住在老宅外院。宋星遥是闺阁少女,阿海能见着宋星遥的机会也不多,平日里没什么活,初时大伙惧他外形不太敢靠近,后来发现他虽沉默寡言,但只要瞧见有人遇上难处都会搭把手帮上一帮,慢慢也就不怕他,开始给他派些活计。他也不计较是哪房哪屋的活,有人喊便帮忙,没多久就上上下下都混了个脸熟。
有了阿海后,宋星遥仗着父母不在身边,祖母又纵容孙子辈,出门更大胆,一天天地往瑞来客栈跑,跟在雷九身后边看边学,将遇见裴远的事也抛到脑后。
转眼又是月余时间,洛阳入夏。霜影的肚皮见圆,临近分娩期,渐渐变得焦躁。宋星遥有心观摩学习,摩拳擦掌地跟着兴奋。
这日一早,宋星遥连鞋也没穿好就从屋里出来,冲院里急道:“燕檀人呢?”
才刚孙藏遣人来报,说是霜影昨个儿夜里发动,已经开始分娩,宋星遥着急过去,正满院子找燕檀,可绣阁里只有莺香一人。莺香忙撂下手里活计,要上前伺候她,忽然有人嚷了一声:“娘子,我在这里!”
听声音正是燕檀,宋星遥望去,见她站在扶廊拐角的芭蕉叶底下冲自己招手。宋星遥心里着急,却见她挤眉弄眼地要自己过去,少不得按捺下焦灼情绪,几步走到她身边。燕檀附耳压嗓一语,两人的目光便同时落在莺香身上。
莺香瞧着燕檀嘴皮翻动,宋星遥的神态随之渐渐平静,先前那点急迫颜色都被洗去,扫来的目光平静内透着些微叹息,她心中忐忑忽生。那厢燕檀已经说完话,宋星遥从垂头从扶廊下走来,脸色看不大清,只是一步一步仿佛都踩在莺香心上,让她隐隐有些不好预感。
宋星遥才刚走到阁楼正前,莺香忽箭步冲来,扑通一下便跪在她跟前。
大安朝不兴跪礼,莺香进宋府这么些年,也只在初进宋家时拜过一次孙氏而已,如今突然行此大礼,倒叫宋星遥退了半步,蹙眉问她:“莺香,你这是做什么?”
莺香咬咬牙,抬头道:“娘子,莺香做错事,求娘子责罚。”
这两个月来她被渐渐疏远,主仆离心之苗头早现,她心中有数,今日瞧出端倪,果断在主动坦白与被动招认作出选择。
这一跪一求,拿捏着宋星遥的性格先发制人。若是从前的宋星遥,必不忍苛责,反而还要安慰她。
“有话起来再说。”宋星遥淡道。
莺香只是摇头:“莺香不敢起来,只求娘子责罚。”
“宋家向来宽厚待人,我也一直待你们不薄,纵你们有些过错,我也未曾重责过,如今你跪地不起只求责罚不论缘由,是要陷我于不仁不慈之地?还是挟此以威胁我,逼我原谅你?”宋星遥声音渐冷。
被人揭穿心思,莺香一阵面红耳赤,摇头道:“不是的,娘子,莺香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起来说话。”宋星遥说话间向燕檀递了个眼神。
燕檀会意,小跑回屋搬来一张圈椅。宋星遥在廊下坐了,支肘斜倚在椅背上,二郎腿轻轻一翘,那半趿的绣鞋在半空中晃荡着,便透出玩世不恭的味道来,全然不是闺阁女儿该有的作派。莺香被她眸中藏而未显的威怒扫过,慌忙站起,再不敢揣度她的心思,只唤:“娘子……”
“说吧,什么错。”宋星遥问她。
莺香深吸口气方开口:“奴有错,借着在娘子屋里当值之便私相授受,将娘子屋里的东西悄悄送回家。”
“都有哪些东西?”宋星遥又问。
莺香垂头看着地面,道:“前月孙家舅爷送的礼,奴悄悄取了两盏燕窝,一包茯苓粉送回家中。”说话间看了眼宋星遥,咬咬唇又道,“还有娘子上回做衣裳剩下的布头子……”再一抬眼,又对上宋星遥似笑非笑的脸。
“没了?”宋星遥不以为意开口。
莺香迟疑着点下头,宋星遥只朝燕檀递个眼神,燕檀很快从袖中掏出本巴掌大的小册子递来。
“舅舅送的三罐顾渚紫笋茶,每罐都浅了两分,还有那匣波斯安息香,也少了。这两样东西现下紧俏,转手能卖个好价。”宋星遥随意翻了翻,又道,“你昨晚悄悄拿了交给厨房的李婆子,原待今日送去转手,现下李婆子已被刘妈妈拿住,人赃并获。”
她不想再看,便将那册子扔到莺香脚边:“还有这些,你自己看吧,这是你近几个月拿的,可有记错?再往前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
莺香听完她的话,已是脸色煞白,拾起册子才翻了两页,冷汗便刷刷沁出。盛夏的日光打在后背上,她却浑身生冷。
四月宋星遥让燕檀查的事早就有了眉目。
宋家虽然不是大富人家,但家境也算殷实,除了月例银子外,吃穿用度皆由公中出,她母亲孙氏的陪嫁颇丰,私下里常给她体已,不拘银钱首饰衣裳,宋星遥又是长房幺女,亲戚间走动亦或逢年过节拿的赏赐很多,再加上有个孙藏那样的舅家,四时礼物总是不少,是以虽比不上京中贵人,宋星遥手头也比普通富家娘子要宽绰些。
东西一多就要登记造册入库,因着信任,这桩差事向由莺香负责,要动手脚也很简单,登记造册时漏记些数量,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就少了,她也聪明,不窃银钱只取吃穿用的东西。譬如这几个月宋星遥生病,送到她屋里的东西多是药材和补品,她悄悄取走一点,也没人真会去秤到底少没少。盗走的东西,或用或卖,都归了她母亲弟弟。
莺香做得隐秘,小辫子很难揪,即便发现一两起,拿的都是些小东西,要发落也没由头,宋星遥便让燕檀一桩桩都记下,并没马上发作,积攒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