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气氛凝重,先前一场家宅惊变似乎没给林家父子带来多少影响,除了林宴尚显苍白的脸色外,两人冷静得很快。虽然对于林宴和宋星遥的出现以及林宴身世还抱着极大疑惑,但大局之前,林朝胜并没将家宅私事摆在前面,认真听宋星遥解释来龙去脉。
宋星遥说完缘由,又将自己的猜测简洁扼要地说出来,林宴鼓励的目光与林朝胜的神情都令她渐渐镇定放松,越说越自信,再无先前对着神威大将军的怯场之情。
一时间她语毕,林宴又补充了些许,总算将这桩事完整说完。
林朝胜未置一辞,只是拧紧眉头看了画,似在思忖对策,又似斟酌真假,林宴与宋星遥都不开口,等他示下。
夜已深,离宋星遥收到赵睿启的画已经过去将近一天时间,若真按他们的猜测,圣人现在恐怕已经在皇后手中了。
思忖片刻,林朝胜走到书案后提笔写信,稍顷信妥,他又让林宴装入信封以蜡油封好放进密匣,这才召来亲信吩咐道:“即刻将我密信送去营中,让安磊召集众将士待命,能调多少兵马就调多少。速请苏陈二位先生前来与我议事,宴儿……”他又朝林宴道,“你准备一下,天一亮就随我入宫。”
“是,父亲。”林宴拱手道,又言,“那我先带六娘下去安置。”
林朝胜一双虎目望向宋星遥:“宋六娘子巾帼不让须眉,你多大了?”
“十七岁。”宋星遥忙回道。
“后生可畏。”林朝胜点点头,不再多谈,只叮嘱林宴,“她冒险前来,切不可声张,给她找处隐蔽些的馆阁好生安置,莫委屈了她。”
“儿子晓得。”林宴领命带着宋星遥退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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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依旧很沉,星月俱无,卵石小道显得曲折幽窄,林宴手里提着盏羊皮灯笼引路,与宋星遥并肩走着。
“你先在北馆住一晚,等宵禁过了,明日天一亮就派人送你回去。我会派两个暗卫在馆外值守,以策安全,你可以放心休息,不过今夜委屈你了,不能给你安排侍人,以免叫人发现。”他边走边说。
“无妨。”宋星遥道,若非宵禁,她现在就想回公主府了。
林府的路是走熟的,两人走得都不快,四野静谧,宋星遥又想起刚才的惊心动魄来,问他:“你的伤真没事?”
“真没事。”林宴道。
宋星遥轻叹一声:“你说县主她为何要这么做?她明明爱着你父亲,又养育了你二十年,怎么说下手就下手?”
“当初她施了不光彩的手段才能嫁给父亲,婚姻可谋,人心难算,父亲对她有敬无爱,她那样一个事事好强的人,如何受得了二十年的慢怠。人心易变,因爱生恨并不奇怪,至于我……初时救我,她或许确是为了我生母的恳求,这是恩,抚养我成长,是情,但这与她利用我也并不冲突。”林宴慢慢分析道,“恩情是恩情,利用是利用。她需要一个儿子给她争来权势地位,来替她保护她的女儿。”
漫长的几十年里,他都在扮演着一个名叫“林宴”的角色,唯独关起门来时,他才是自己。
宋星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火光渐弱,林宴在自己身后停步,她转身不解道:“怎么了?”
林宴举起手中拎的灯,想让灯火照清她的眉目。兜帽下的脸藏在一片阴影中,依旧看不清,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宋星遥。
心念骤然狂涌,似猛虎疾火,难以克制。
他伸手,忽将她拉入怀中。
宋星遥一愕,回神时已被他紧紧锁在怀中,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对不起,借我抱一下,就一下。遥遥,今晚我很高兴,我已经有几十年没这么高兴过了。我救了我父亲,他还认我这个儿子,他和母亲不一样……”
他很想找人分享这样的心情,而除了宋星遥,没人能够明白他的喜悦。
一如当年,他目睹父亲被母亲毒杀,初知身世那一夜,他恐惧忧恨迷茫,一回屋也像今日这般,狠狠抱紧她,但那一次,他什么都不能说。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宋星遥老母亲一样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孩子般的林宴,并不多见。
林宴渐渐松手,清俊的脸庞在灯火下竟有丝异样的红晕,大抵是羞的。示她以弱这并没什么,但做为男人,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走吧。”短暂的情绪渲泄后,林宴再度恢复冷静。
宋星遥取笑他:“你别是哭了吧?让我瞧瞧。”
“胡闹!”林宴忙把灯放下,只照路,不照人。
宋星遥无声一笑,正待再打趣几句缓和两人心情,草丛却簌簌一动,林宴驻足冷喝:“谁?出来!”
纤细的身影从草丛后出现,叫灯火打在地上,灰朦不清。宋星遥一见来人,忙将兜帽压紧,站到林宴身后不说话了。来的是林晚,她闻得父亲书房的异动,生恐出事,赶来探听,偏巧正遇上林宴宋星遥二人。
宋星遥虽然全身笼在斗篷中,但身形与姿态依旧透露她是个女人的事实。
林晚远远瞧见兄长密会女子,又状似亲近,全然不似在人前那般疏冷,惊怒疑交加,不假思索便跟了过来,眼下瞧见二人搂抱,心里妒火大炽,只冷道:“夜深露重,阿兄这是和哪家娘子在院中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