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的事在长安城掀起一圈小波澜,成为长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过几日就无人再提,这个曾被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少年侠士,最终以并不光彩的结局退出长安的繁华舞台。在那之后,裴远就不知所踪,连善婴堂都没回,把荔枝愁哭几次,向宋星遥告了假出去找了整整三天,也没能把人找到。
倒是有人传言,在长安龙蛇最混杂的平康坊见过裴远,他流连地下赌坊,混迹烟花酒肆,不是吃酒赌钱就是狎妓厮混,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将几年积蓄挥霍精光不说还欠了一屁股赌债,被赌坊的人追堵在暗巷里,打了个两败俱伤,再后来为着生计他不得不去寻差事,可长安没有哪户东家敢收他,他破罐破摔,仗着一身功夫索性给长安黑市的富户当起打手,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昔年侠士,堕落成市井恶徒,一蹶不震。
这样巨大的落差由不得宋星遥不唏嘘。从有限的几次接触来看,宋星遥对裴远虽然仍未释怀,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裴远的才华,跟着长公主这么久,她眼界已与从前不同,抛开个人仇恨只谈才华,他的下场让她惋惜。上辈子他能有那么高的成就,除了自身能力外,也离不开林宴扶持,这辈子林宴断然不会再扶持他,莫非失去林宴的帮助,他的命运从些截然不同?
宋星遥觉得可惜。
本以为可以给长公主引荐个人才,也免得他日后与她为敌,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对裴远的惋惜一念而过,转眼就被丢开,宋星遥这段时间再度忙了起来,忙的是自家的事。宋梦驰和方悠的婚期已经择定吉日,就在十一月初。长安转眼入秋,宋星遥已搬回家打算小住到兄长亲事结束,一来为了帮衬母亲,二来也为曾素娘之事。
宋岳文既然提早开始研制新型军械,如果曾素娘确为此而来,那么这段时间也该动手了。不过因为宋星遥提早做准备的关系,在家里安排了祁归海,所以这辈子曾素娘并没像那一世那样有机会与她父亲相熟,不过匆匆点头认脸的交情罢了,再加上她嫂子也不是曾素娘做媒娶进门的女人,这关系又薄一层,曾素娘要想对她父亲下手已经十分困难。
但诚如林宴所言,对方若真要军械图,一计不成必会再改一计,叫人防不胜防,宋星遥不得不小心提防。
“等你阿兄的婚事了结,我这心里石头也就去了一半。”孙氏站在屋中,边收拾打包衣物细软边向宋星遥道。
已是九月中旬,新置的宅园修缮完成,宋家准备乔迁新屋。
宋星遥正指挥丫鬟帮孙氏收拾,闻言回道:“阿兄娶妻,怎么才去你一半石头?哦……我知道了,阿娘的另一半心头大石,一定是想要嫂子生个大胖娃娃。”她说着走到母亲身边,把头倚到孙氏肩上,又道,“待嫂子过门,娘也多个贴心人照应陪伴,我在公主府也放心些,等再过个一年半载,嫂嫂生了娃娃,家里可就热闹了……”她闭上眼,幻想起未来小侄子侄女儿绕转膝下的场面,不自觉嘴角更翘,岂料话没说完,额头就被孙氏一戳。
“自作聪明!”孙氏没好气道,“我那另一块石头,说的是你!等你成了亲,我这石头才算真正落下!”
这话题一扯就扯到宋星遥身上,她最怕听到这个词,蹙了眉头道:“我还小,不急不急。”
“你已经十七了,过了年就十八,哪家娘子在家里呆到十八还没定亲?我瞧东平世子如今待你也极好,他虽然身份特殊不能有大作为,但保你衣食无忧还是绰绰有余的,咱家也不求什么权势富贵,他能真心待你,知冷知热才好。待你哥这婚事落定,就该轮到你了。你哥哥娶妻虽然花了大钱,但你放心,娘给你攒的嫁妆娘一文没动,委屈不了你。我的大女儿、小女儿都嫁得好,我才能安心。”孙氏边说边把宋星遥搂到怀里,要说舍不得,她心里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个小女儿。
“娘……”宋星遥本又要反驳,可听着母亲的话心头一热,便只转头扑在母亲怀里。
只要父母尚在,甭管她在外头经历多少风霜雨雪,回家了依然是父亲掌心的小女儿。
“娘现在只担心一点,赵世子样样都妥帖,就是他家始终在东平郡,日后也不知会不会回去。此去东平千里之遥,若你跟了去,你我母女今后相见……”孙氏将自己隐忧说了一半,又觉打击她的成亲积极性,赶忙收住,“算了,不说了,这事八字没一撇,到时再说吧。”
宋星遥便从母亲手里拿过她正要放进箱笼的瓷枕,边摸边道:“谁要嫁他,再说就算嫁了,若日后他要回东平,横竖一纸和离书,我休了他便是。我才不去东平,我要留在长安,一辈子呆在阿娘身边。”
“你又说诨话!”孙氏打她手背。
宋星遥笑嘻嘻的拿起枕头要挡,忽然咦了声:“阿娘,这不是瓷枕?”
“这是你曾姨送的玉枕。她娘家不是兴荣号的东家嘛,做的是关内外贸易,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前段时间带商队去了趟关东,带了批货入京,让她帮着找找买家,这枕头就是她弟弟孝敬她的,听说是关东外的什么迟国拿上好昆仑玉整块打磨的枕头,又用药浸泡两年才制成的药玉枕,有宁神镇定安眠的功效。你父亲近日为了圣人交代的事废寝忘食,睡觉都不安稳,你曾姨知道以后,就把这枕头送来了。”孙氏回道。
宋星遥一听就锁了眉头,将枕头捧到面前细看。这玉枕形状与一般瓷枕无差,表面被打磨得光滑油亮,透光后出现碧绿光泽,但那色泽又不似普通玉石,带着几分浑浊,像后天染成似的。她又将枕头放到鼻下,果然闻到一股药味,似乎混杂着花香,并不难闻,淡淡的很会服。
她拿远后再拿近,又嗅了嗅,忽觉这香气有点熟稔,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般,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便将那药枕抱在怀里,只道:“阿娘,我这两天也有些头疼睡不安稳,你先借我枕枕,反正阿爹这两天宿在兵部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