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戏是长公主府上的独创,后来长安豢养狸奴风气渐盛,喜爱狸奴的人越来越多,这模仿狸奴的戏也渐渐传来,成了风靡一时的戏剧。戏园里出狸戏的曲目,并不奇怪,但奇就奇在,今日这一出,与宋星遥当年在长公主那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那出戏,若她没有记错,是赵睿安自排自演的,外头很难看到。
雅室是挑空架高的小阁楼,宋星遥已然起身,站在扶栏前朝戏台上探看。撩帘而出的戏子已经在戏台中央折身回旋,宋星遥还未看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身骨软柔,模仿起猫来惟妙惟肖。台下的看客已经发出阵阵呼声,这只是正戏开始前的热场,所以并非正角徐燕泉上场,一般由戏班子里的无名小足上阵,但今日这无名小足获得了满堂彩。
宋星遥看了几眼,心中自然惊疑,正要退回原座坐下慢慢瞧,却不妨那人似猫儿般仰头望来,涂过脂粉的脸上是猫儿倨傲的神情,只那一双狭长的眼,缱绻温柔地望过来,与宋星遥的目光撞上。
他生得极好,宜男宜女的长相,多情的眸,嗔喜皆动人的唇,笑起来能轻易俘获女人的心,不笑的时候又惹人怜惜……
宋星遥停在原地不动。
这张脸,这个人,这出戏,是赵睿安。
她的消息有误,赵睿安提早抵京了,并且回来得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收到风声。
台上的人还在演,猫儿嘤咛的声音伴着弦乐同起,无一字唱词,只有婉转唱腔,台下看客没人认出他来,不断喝彩叫好。赵睿安唱得陶醉,目光却只往宋星遥这里望。
从他离京至今,已有一年零五个月,他春日离京,第二年夏末归来,长安依旧是长安,没有变过,但她却从昔日的少女变成人妇,窜了个头换了妆容,稚嫩渐散,越发明艳,看得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宋星遥已无看戏的闲情逸致了,她想过很多种重逢时的画面,却从没想过这样的再相见,宛如初见时的一眼惊鸿,却已物是人非,他的戏唱了十多年,唱到现在。
狸戏不长,一曲终了,赵睿安谢幕下台,正角才要登场。宋星遥蹙眉走到门口,心中暗忖赵睿安的本事见涨,如今她在长安的眼线已能算天罗地网,但就算这样,赵睿安却依然有本事逃过她的耳目悄然入京,若非祁归海察觉戏班有问题,她到现在估计都发现不了这里,但话说回来,依赵睿安今日的安排,也许他是故意让祁归海发现的,好引她前来。
如此一想,宋星遥愈觉赵睿安心思之深,已无从揣度,再想想去岁春天她与林宴合力坏了他的好事,旧情早已生怨,也不知今日设局有何打算。她觉得此非久留之地,推开门就往外走。
“宋娘子若有事吩咐小人就是。”门口还站着那笑脸迎人的小厮,看起来很普通。
“没事,我乏了,打算回府。”宋星遥边道边往外走。
小厮一步拦住她的去路,只道:“戏才开场,娘子不多瞧瞧?好戏精彩消乏解闷,娘子定会喜欢。”
“改日再来看吧。”宋星遥往旁边挪了一步,那小厮也一步挪到她面前。
“今日的戏是特排的,改天可就看不着了,娘子再坐坐?”小厮依旧笑嘻嘻,语气客气谦卑,但态度却很强硬,站在宋星遥面前就是不让,动作敏捷度也异于普通人,显然是个练家子。
宋星遥便又望向楼外,她如今出门身边必会带着暗中保护的人。
小厮会意笑道:“娘子带来的那些朋友,小人也吩咐好生招待了。”
此话一出,宋星遥心猛地沉下去,目光也愈加冷冽,刚要说话,狭窄的楼梯上却传来久违的声音。
“退下吧。”
脚步声响起,有人慢慢踱上来。
赵睿安慢慢出现宋星遥视线之中,他不及换衣,只将脸上脂粉抹净,褪去罩在外面的戏服,穿了身素白的衣衫过来,与宋星遥初识时一模一样。
一年多不见,他模样不见差别,只是神色间嘻笑怒骂的漫不经心尽皆化作无形气势。
这世间已无当年的东平王世子,只有宋星遥眼前这个东平王。
宋星遥退了两步,欠身行礼:“见过东平王。”
“六娘,你我相识一场,何必如此多礼。”赵睿安眼神一黯,道,“叫我名字吧。”
“礼不可废,况且您如今是东平王,六娘不敢造次。”她行过礼才站直,面无表情道。
“一定要如此生疏?六娘,你不是如此守规矩的人。”赵睿安道。
“那是东平王还不了解我。”宋星遥淡道。
赵睿安不语,盯着她良久才踱步入雅室,一边又道:“喜欢刚才的戏吗?本王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我亦答应过你,今后只唱给你一人听。”
“不记得了。”宋星遥摇头,走又走不得,索性跟在他身后再进雅室,“这戏班子是你的?”
雅室是两人座,赵睿安已经坐到左侧椅上,闻言点头:“是我的。回长安不知给你带什么礼物,想着你爱玩爱闹,喜欢听戏,便调教了这个戏班子送你。你还没听过吧,不如坐下听听?我包管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