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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1页)

一搬进新校址,一切都有了改变,学校不再正常上课。“通知”、“聂元梓第一张大字报”,将运动推向高潮,我被班里推举出来参加学校*领导小组,却不知道如何去开展工作。

很快,《*中央关于无产阶级*的决定》(十六条)发表了,学生们群情激昂,社会各界异常兴奋,人们的政治热情空前高涨。《毛主席语录》被印制成各种版本的小红书,人手一册或几册;各种样式各种质地各种尺寸的毛主席像章,应运而生,成为时尚品;城市里每一块醒目位置的墙面上,都用鲜艳的红漆工工整整地写上了毛主席语录,形成了一片红色海洋。

“东方升起了红太阳,升起了红太阳,

手捧宝书心向党,心呀嘛心想党。

要问我,要问我,要问我读的什么书?

毛主席著作闪金光,闪金光!”

这是一首旋律优美节奏欢快的男女声二重唱歌曲,一辆辆中间摆放着毛泽东塑像,四周用红色日光灯管组成金光四射图案的豪华宣传车,用高音喇叭反复播放,成为*早期我印象最深的一道风景。

工艺学校资金有限,拿不出钱来搞宣传车,只能在校门口西湖边上用砖砌了两块3平方米左右的语录牌,红色大字格外醒目,与对岸孺子亭遥遥相望。

革命形势发展很快,几乎每天都有变化。破四旧,立四新,几天工夫,南昌有名的万寿宫夷为平地,佑民寺被人称为“江西穷是穷,还有三万两千斤铜”的巨大铜佛像锯倒运走,中山路黄庆仁栈的招牌取下砸烂,无数人家珍藏的古玩字画被红卫兵抄出来烧毁。用江西历代文化名人命名的街道,也有宣扬封建余孽的嫌疑而被改名。就连许多同学的名字也改了,我们班的胡福如改成胡新,余毛毛改成余宏,贾丽佳改成贾烈。我大舅黄介林也改名为黄闯,他并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出于某种心理压力。我小舅叫黄石林,两人中间一字组成“介石”,这不是给人民公敌蒋介石张目吗?如果被人识破,在那个*时期,谁能说得清?我猜想大舅改名是基于这个原因。

破四旧高潮过后,串联到南昌的首都红卫兵12大队和江西医学院红卫兵首先在南昌贴出“炮打司令部、火烧省市委”的标语。一时间,八一大道上人声鼎沸,群情激昂,围绕“炮打司令部”进行激烈辩论,素不相识的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粗。我穿行在辩论者之间,不敢插嘴。很快形成两大阵营,同意“炮打”观点的成为造反派,反对“炮打”观点的成为保守派。赵长生、张永红、万荷香是站出来发表言论最铁杆的保守派。

我每天都要上街看大字报看传单,密切关注形势的发展。尽管大部份同学因为停课而成为逍遥派长期不到学校来了,我还是坚持在学校里吃住,整天都在学校里搞运动,我觉得这是个经风雨见世面增长干才的好时机。

晚上,我们经常会坐在湖边的一堆木头上乘凉,彼此交流着对文化革命的看法,传递着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夜深了,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望着远处孺子亭黑色的剪影,不知是谁居然轻轻地哼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

红五类与狗崽子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不同的颜色具有不同的政治意蕴,指代着不同的社会族群,最触目惊心的是红与黑。人们对红色的推祟发展到极致甚至于荒谬,亿万人臂上佩红袖标,胸前挂红像章,手上握红语录。大街上走着高举红旗的各种人群,墙壁上涂满红色的最高指示,宣传车大喇叭里不停地播送红色歌曲,到处是一片热辣辣的红海洋。甚至有人建议,交通信号灯应当改为绿灯停红灯行,这才符合革命群众的政治意愿。

“红五类”是*时期中国人语汇中使用最频繁的一个关键词。“红五类”指的是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工人、贫农、下中农这五类人群,他们及其子女在社会结构中处于上层地位,被称为最革命的阶层,在政治生活中占据着核心位置,可以呼风唤雨主宰一切。与此相反的“黑五类”,是指地主、富农、反革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这五类人群,他们被打入社会的另册,属于贱民阶层,经常被凌辱、被歧视,他们的子女被称为“狗崽子”,不许乱说乱动。“黑五类”随运动的进展,其外延也在不断扩大,除地富反坏右之外,还有封(封建余孽)、资(资产阶级)、修(修正主义分子即变质的当权者),知识分子排在第九位,因而戴上“臭老九”的帽子,他们都被打入牛鬼蛇神之列。我既不是“红五类”,也不是“黑五类”,属于非红五类人员,既没有目空一切的优越感,也没有胆颤心惊的恐惧感。这种平和的心态让我始终处于安全地带,做不了出头鸟遭暗枪袭击,成不了倒霉蛋受人欺辱。

我们学校首先被批判揪斗的“黑五类”是张家炼。张是教我语文的老师,会写古体诗,解放前当过兵,被怀疑有历史问题。不知是谁贴出了大字报,将他写在日记本上的古体诗断章取义,加以曲解,说他留恋旧社会,对现实不满,妄想变天。大字报一贴出,可怜的张老师胸前就被挂上了“反革命分子张家炼”的大纸牌,被迫站在校门口示众。张家炼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有一次他看了我的作文后,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去,问了一些情况,对我的作文不置可否,就让我走。我至今都不清楚他找我谈话的目的,像是鼓励又不明说。

张家炼后来成了我们学校牛鬼蛇神的代表人物,每次批斗会他都必须参加。有一次全校师生到杨子洲农场参加“双抢”,牛鬼蛇神们也去了。顶着烈日收割稻子,有好事者发现张家炼割完的稻田里还遗留了几根稻穗,这原本很平常很难免,却被说成是故意糟蹋粮食,对现实心怀不满。于是,张家炼被勒令双手举着那几根稻穗,低着头向毛主席请罪。可怜的张家炼像泥塑一样站在烈日之下,一动不动,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他没有哪怕是擦一把汗的自由,只有将泪水流往心里去的权利。

我们学校被批判揪斗的还有廖作平。廖是一位颇有成就的画家,他有不少作品在报刊上发表。他的家庭出身可能不太好,属于“黑五类”嫌疑分子。狼牙山战斗队向他发难,贴大字报批判他的画作。

廖作平曾在《江西日报》上发表过一幅“国庆之夜”,夜空中有三束探照灯光交织,构图和谐完美,批判者却说他别有用心,故意让三束光线交叉组成“艹”字,那不是在庆祝*吗?那不是在为国民党政权张目吗?真是胆大包天!这种强词夺理、曲意附会的批判其实十分荒谬可笑。如果夜空中的三束光线不交叉而是平行,形成“川”字状,那还有美感吗?那还是艺术吗?

廖作平还有一幅天鹅戏水的木刻也受到批判。批判者说他是先发现一块三夹板上的木纹很像水纹,于是灵机一动,在水纹中刻两只小天鹅,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创作方式,投机取巧,形式主义。这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批判,是来自狼牙山战斗组,由美术老师阮诚、黄秀乾、唐锐鹤及校外的蔡超等五壮士组成,都是南昌画坛知名的画家。他们毫无道理地对准廖作平开火,不是出于他们的无知,而是出于他们排斥异己的阴暗心理。廖作平这位被诬为别有用心的画家,若干年后在画巨幅毛主席肖像画时,从脚手架上不幸摔下,最后以他惨烈的死反击了当年的批判者,证实了一位“狗崽子”对领袖的忠诚。

在一次中央*小组接见红卫兵小将的会议上,北大附中的彭小蒙发表演说之后,带领大家高呼口号:“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于是,一副惊世骇俗害人非浅的对联传遍全国,一首充满火药味的歌曲横空出世。

“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革命的你就站过来,

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

“对联”和歌曲的广泛流传,把“红五类”倡导的血统论推向极端,不仅是“黑五类”狗崽子们整日胆颤心惊,广大非红五类子女也不敢吭声,心存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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