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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第1页)

张楠在见到保良时的表情,比保良期待的稍显冷静,但保良多日来的昼思夜想,还是让他情难自禁地,一把抱住了这个爱之难舍的女人。

张楠是在接到保良打来的电话后才知道他已到了楼下,她没让他上楼,公司里人多眼杂,与保良见面多有不便。她离开办公室匆匆下楼,在电梯门一打开的同时,她第一眼就看见保良一个人站在一楼的电梯门前。她用眼色示意保良随她往一个僻静的过道里走,再回头时才发觉保良的一只腿瘸得厉害。她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整个身体已紧紧被保良抱了起来。

张楠去深圳出差的半个月来,情绪已从亢奋转为平稳,仔细想想父母的劝诫,并非没有一点理由。父亲的一句话尤为中肯:一个女人的终身大事,不能仅凭一时激情,我们可以让你们彼此接触,只是不要轻率速成。她在返程的飞机上仔细盘算了自己对这段突如其来的恋情所应采取的态度,原有的激动已被理性的沉着渐渐控制。她想至少应该把和这个男孩之间的热度,降到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双方都应稍稍冷静,稍稍沉淀,把恋爱的进程主动放缓,用更长的时间,更客观的心态,彼此考察对方的个性,考察相融相抵的方方面面。她想父母所虑也许不无道理,在一对经济地位比较悬殊的男女之间,对任何突然而生的感情都要倍加警觉,一方可能为了纯爱,另一方可能仅是交易。有时这种不纯的目的会被一种貌似纯洁的表演,巧妙地蒙蔽。

但在这个无人的过道,在此刻,她突然被这个满脸阳光的男孩倾情一抱,她原先预设的矜持立刻瓦解。这十五天音讯全无的分别,对张楠也是一份煎熬,也是一种积蓄,她这才明白她实际上仍然渴望这样全情的拥抱,这样动人的亲吻!

她必须承认,在她从上大学开始就有心无心的交往过的“男友”当中,并无一人给过她如此摄魂夺魄的激动。那双捧起她的脸颊的大手,每一根插进头发的指头,都在弥散着一股青春的朝气。她忍不住也用双手抓住保良的脊背,那脊背上全是一条一缕的肌肉。那肌肉说不出是结实还是细嫩,柔软还是坚硬,鲜活的触感让她不知不觉地开启了双唇,任由湿润的热吻恣意深入。

那天晚上张楠与保良进行了长谈,她虽然没把父母的告诫和盘托出,但她强调了自己的追求。她说保良你必须明白,我需要的是一份持久的真爱,我不能容忍在这份爱情当中,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和欺诈。虽然现在是一个商业的社会,但人总需要保留最后一件东西,那就是感情,真正的感情不能含有任何交易的成分。现在很多人不需要这种感情了,但我需要;很多人不相信还有这种感情了,但我想找到!

保良非常激动,因为他真的爱死了张楠,他年轻的心灵,无比真诚,他和张楠一样,渴望真爱。他甚至渴望和张楠同往想象中的蛮荒之境,天地间除了山水之初,只有他们两人单纯的笑声。他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他的这份赤诚:

“我爱你,请相信我是真的。”

保良单纯的眼睛,以及他年轻的声音,还是征服了张楠。她确实相信,在她和这个青年之间,发生了真实的爱情,但她仍然像孩子似的再次追问:“你能向我保证,你爱我只是因为你喜欢我,而不是为了别的,你能保证吗?”

保良说:“能!”

张楠说:“那好,咱们就这样说定!一言为定!”

那天晚上张楠回家以后,迫不及待地与父母作了交流。让她心中不爽的是,母亲对于保良的誓言,仍旧信疑两存,而父亲的态度则稍有调整。

尽管父亲依然奉劝女儿与保良冷静相处,但毕竟已不反对相处。他告诉女儿,检验人心真伪的可靠途径既非听其言,也非观其行,而是要依靠时间。只有时间才能揭示真相,淘出真金,没有任何谎言,能够战胜时间。所谓时间,当然就不是一年两年。

母亲的立场却无松动,时间犹如流水,去而不返,女儿又该挨到何年?等到看出这年轻人爱我们楠楠是别有用心,我们楠楠早把青春错过去了。到那时再回过头来重新择偶,恐怕很难再如楠楠现在的条件。

母亲为了劝说女儿,再次给张楠的表姐打了电话,母亲的立场自然得到了表姐的完全支持。表姐甚至认为:门当户对其实并非绝对陈腐,门第观念确实反映了生活的现实。门当户对可以最有效地保证婚恋的双方在精神领域和生活习惯等诸多方面的和谐一致,就像男女应该年龄相当或男大女小一样正常。表姐在电话中让张楠自己想想,她究竟哪方面的魅力在吸引保良,论年龄你比他大,论相貌你也不是明星那种,以保良的情况,当然只能是你的家庭背景和你鼓鼓的钱囊。

表姐的雄辩让张楠再次没了主张,她仍然想用“爱”这个最美的字眼负隅顽抗,但马上被表姐嗤之以鼻:爱与生存相比,永远屈居次席,这不是人的品性而是人的本性。和一个连自身生存都没有保障的人谈情说爱,你怎么确定他是为了爱还是为了生存?

关于张楠这次终于流露出来的想资助保良上大学的想法,连属于“鸽派”的父亲在内,全都表示了激烈的反对。父亲说年轻人爱学习虽然应当鼓励,但更应当鼓励他自食其力。如果你们没有恋爱关系,你资助生活困难的青年上学我不反对,那还不如捐个希望小学,岂不更能彰显爱心?张楠为了自己已向保良做出的许诺与父母表姐反复激辩:我绝不相信保良会是一条冻僵的蛇,当我把他暖和过来以后,他会反口咬我。表姐说:对,他不是冻僵的蛇,也不是拜猫做师傅的虎,他不一定会在受益之后反咬一口,但他是人。是人就逃不开人的生存法则,是人就会寻找最快最便捷的途径直奔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全心全意爱一个女人,还是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人比毒蛇猛虎更可怕的是,人会表演,人会伪装,人会花言巧语,人的眼泪比鳄鱼的眼泪,更加煽情。

表姐危言耸听,母亲表示赞同。父亲的建议则中庸一些:如果你能肯定自己真的爱他,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简单明了,那就是他是否真的爱你。从理论上说,如果你们真心相爱,门第和年龄,都不是问题。所以我不反对你们相处一段时间,彼此考察,彼此磨合,现在一切结论都不客观,为时过早。在相处当中你必须注意,你不要给他钱,不要给他任何物质上的帮助,也不要给他任何许诺。你给一个饥饿的人画一个烧饼,他很容易对你表示忠心。这种忠心有价值吗,当然没有;这种忠心会让你感到塌实吗,当然不会!

那一夜张楠无法入睡,父母和表姐的警劝,让她非常郁闷。她清楚地知道,这份郁闷并非完全因为他们过于冷静的视线,破坏了她对浪漫爱情的美感,而更多是因为,他们的观点并非一无道理,并非无稽之谈。

这天晚上的保良,心情却异常激动,他就像为自己订定了终身,找到了归属,内心充满幸福,对爱情的向往压倒了一切。他回到住处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铺盖从菲菲的小屋里,坚决地搬了出来。

菲菲冷眼相看,不发一言。李臣和刘存亮睡的屋子也并不太大,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上,剩余的地方堆满了东西,周旋的余地已经很小。保良便把铺盖铺在过厅的地上,房东多年前在过厅贴的地板砖已经四处龟裂,但总强于水泥地面潮气伤人。

李臣和刘存亮也都在家,看到保良与菲菲冷战升级,也不多管。刘存亮本想劝劝,站在小屋门口冲菲菲悄悄问了一句:“保良怎么了?”结果菲菲砰地一声把屋门关上,再也没有一句回音。

晚上,李臣上班去了,刘存亮也随后出门。李臣在夜总会找到工作的第二天,刘存亮就从他工作的那家小餐馆辞了职。因为他是一个胸怀远大理想的有志男儿,岂能在那么一个小门脸里洗碟端碗虚度光阴,经向父母反复陈请,他终于把家里存款的三分之二拿了出来。这三分之二的家底共计两万五千元整,用于刘存亮实现理想的最初本金。刘存亮计划开一家服装铺子,或者开一家小餐厅。中国人想赚钱一般最先想到的,都是倒卖服装或者开家餐厅。

李臣走后,刘存亮也要去附近的夜市做“市场调查”,隔着小屋的屋门喊菲菲同去,菲菲在门里并不应声。刘存亮只好讪讪的自己出门,出门前又问保良要不要去夜市看看然后一起去网吧包夜。保良也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刘存亮走后,保良躺在地铺上,拿着刚才在街上买的一份晚报,默默地盘算未来。他的脚伤估计再过一周就可痊愈,在这之前他就可以先去找找工作。

晚报的广告版上,各种类别的招工广告密密麻麻,看得保良头晕眼花,划出了几个可往一试的目标,又想这一瘸一拐的模样是否对运气不利。看完晚报他关了灯冥思默想,想了母亲又想姐姐,还有小时候他家在鉴河岸边的那个小院,在他的记忆中也是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他也想到了父亲。以前想到父亲时他总是满心羞愧满腔委屈,现在忽然有了一点怜悯的心情,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张楠,才懂得应该体恤父亲的孤独。不知父亲现在是否已经有人关怀,还是仍旧独自住在那幢到处铭刻着悲伤和血腥的房子里,孤影四壁,孤家寡人。

想到可怜的父亲母亲和久已不见的姐姐,保良的眼角噙了一丝湿润,带着一颗似有还无的眼泪沉入梦乡。他乍醒之后的印象,似乎又梦到了那个喷火的女郎。那女郎将一团熊熊烈火直喷在他的脸上,而他脸上的感觉不但未被灼伤,反而获得一丝透心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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