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熟练地拆开了信,朱序默默读了数遍,才重将信放回信封之中。他双手握住这封密函,运起掌力,左右一挫,那信纸便化作片片纸屑,洒了一地。随后,朱序抬起头,再意味深长地看向那送信之人。
送信之人当然就是容楼。
此刻,容楼见到朱序这一手掌力露得极其漂亮,心中也不禁暗暗称奇。
即而,朱序长长地叹了口气。
容楼目光锐利如刀般看向朱序,心中却越来越紧张。他自身见识极高,自然很清楚朱序的处境。
朱序本已降秦,无论当时的条件有多么困难,选择有多么无奈,接受得多么牵强,心理有多么痛苦,但只要他这么做了,这种行为就再没了其他借口,只能是赤裸裸的背叛。而背叛这种行为对于任何人而言,第一次都会很艰难。但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会容易得多。所以,表面上看,谢安想劝降朱序似乎并不会很困难。但是,关键的问题在于,苻坚此时兵强马壮,朱序本身恐怕很难看好南晋。这么一来,已经背上背叛耻辱的他,为什么又要背叛秦国,而去选择注定失败的南晋一方呢?苻坚如果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对于已经被苻坚封为尚书一职的朱序而言,有可能还会加官进爵,而他若在此时判回南晋,南晋最终又输掉了这场战争,那他的后果自然不堪设想。而就算南晋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对于曾经背叛过南晋的朱序而言,能得到什么结局,根本还是个未知数。
谢安的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对于这点,容楼按耐不住地好奇,只是他的好奇心并不足以令他去偷看信的内容。他想信里肯定不可能仅写些感情、道义、冠冕堂皇的话。但到底谢安要用什么来打动朱序呢?
眼见朱序那一声长叹后,脸上阴晴不定,容楼知道谢安的这封信虽没有手到擒来的理想效果,却毕竟还是让朱序的心动摇了。
朱序又思索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头,对容楼道:“你看过这封信吗?”
容楼摇了摇头。
朱序惨淡一笑,道:“安公虽非军中之人,但对战局的见解却是有其独到之处。他说,决定一场战事胜负的关键,并非战场上的将士,而是看不见的民心。依我看来,他这话并不完全正确,但是也自有几分道理。”
容楼听言,双眉一拧,意识到朱序此时的言论正是反映出了他内心的犹豫--他被打动了,但是他还有顾虑。而自己若能就此打消他的顾虑的话,便可促使他做出有利于己方的决定。
猛然间,容楼双眉舒展,心下一片雪亮--劝降朱序的关键就在此刻,只有令他窥见秦国失败的可能,才有机会。换言之,如果朱序坚信苻坚必胜,那么一切说服都将是徒劳,而只要朱序相信南晋并非无机可乘,那么一切自会水到渠成。至于谢安在信里以什么条件来打动朱序,那是谢安和朱序之间的事情。
如果说秦国可能会输是一张“锦”,那么谢安开出的条件就是锦上的“花”。
‘锦上添花’的好事,如果没有那张‘锦’,又哪里来得花?
容楼回想起一路上,自己一直纠结于如何才能劝降朱序,但到了此刻却是豁然开朗,心中自是有说不出的痛快。他轻轻一笑,笑声中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愉悦轻松。他的这种情绪,朱序也感受到了,心中不由大为震动。
容楼道:“秦国这几年先后灭掉了燕国,仇池,占领了巴蜀,凉州,东夷,西戎,平定了整个北方,可谓风光无限。此番百万大军又直逼南晋,想以压倒性的优势,意图一举吞并南方,从此统一天下。”他微微一笑,才又道:“其实,同样的事情,差不多二百年前就曾发生过一次了。”
朱序略显迷惑,只看着容楼。
容楼继续侃侃而谈道:“当时的曹操也是先夷平强敌袁绍,然后败吕布,公孙瓒,平辽东,收荆州,一统北方。随后集结了八十万大军想一举灭掉吴国。结果如何?强弩之末,势不足以穿鲁缟。赤壁之败,从此三分天下。”
话到这里,他转头看见朱序满脸的不以为然,似乎正要开口反驳自己。
朱序曾身为南晋大将,似他这般将才,对战局自会有一番独特的见解,又怎肯轻易认同别人?
但容楼没容他说话,而是又抢道:“在军事上,的确永远不能重现已经发生过的战局,可相似的历史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演着。着眼于目前的局势,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身处其中,难免眼花缭乱,看不清事实的真貌。但是,对于已经久远的历史,我们却事不关己,完全可以看待得清清楚楚。两百年前的赤壁之战,战局当然和现在完全不同,这本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天下的格局,却又有相似之处。赤壁之战,曹操败了,谁才是赢家?不是获胜的孙权,而是刘备。所以,那一战里,刘备比谁都积极。那么,我们试想今日之战,如果苻坚败了,谁得利最大?我不清楚是谁,但是肯定不是南晋。因为,就算苻坚战败,南晋恐怕也没有一统北方的实力。以将军对南晋的了解,当知我绝非妄言。既然南晋不可能是最大的,或者说是唯一的赢家,那么谁才是?或者说哪些才是?这些可能的赢家中,只要有一、两个足够聪明,现在要做的最少也是拖住秦军的后腿。这些藏在暗处的可能得利者,都是秦军的内伤。这样的内伤,王猛也许能压得住,但是,苻坚能压得住吗?”
这番话容楼当然不是胡诌的,以他现在和慕容冲所做的,就已经远远不止拖苻坚的后腿那么简单了。他们既会这么做,焉知没有别人在打同样的主意?
“由此可见,秦军虽然貌似强大,其实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容楼接着道:“刚才那些种种,都是战略层面上的东西。具体到战术层面上来看,想要获得一场战争的胜利,补给、士兵、统帅都是关键因素。
拼补给,秦国作战半径超过千里,加上连年征战,大将吕光此时甚至还在西域用兵未归。晋朝却是在家门口迎战,补给来的要容易的多。
拼士兵,北方胡兵战斗力明显要强于南方,但是,南方也有善于水战的优势,两厢较来,晋军至多也只是稍弱一筹。秦军兵力总数确实占优,但实际优势又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虽然秦军号称百万,但吕光的征西大军还在西域未归,而秦军的先头部队却已经急逼晋的边境。可见,苻坚的兵力根本就没有集结完毕,就已经急不可待的想开战了。如此心态对待这种级别的大战,真是如同儿戏。这些从一方面可看出秦国根本就没有把南晋放在眼里,所谓的发动举国兵力伐晋,也不过是苻坚为了显示自己国力的一场表演。轻敌乃是兵家大忌。而不被秦国放在眼里的晋军,却不是奄奄一息的病猫,而真是牙尖爪利,恨不能狠狠地咬上对手一口。这对秦而言,绝对是件要命的事情。
拼统帅,秦军中确实有慕容垂,苻融,姚苌这样的大将,但是此战的统帅却不是他们,而是秦王苻坚。苻坚真的能比得上晋军中的谢玄、桓冲吗?”
容楼又道:“再从军事上来说,以千乘之国对千乘之国,胜利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一方的核心人物出现了极大的变故。所以,这种战局,时机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回顾秦国这几年的赫赫战功,真正能值得称道的,当然还是灭燕之战。但如果不是等到了燕国的皇帝、大司马都先后逝去,而太傅慕容评又倒行逆施这样的绝好良机,秦国又怎么可能做到?”
无意说道此处,容楼不免心中一阵苦涩,连忙岔开道:“就算当年以晋之强,吴之弱,若不是等到了吴国大司马陆抗病故,晋又岂能那么容易地拿下吴地?现在,秦举兵伐晋,时机并不合适。
秦、晋之间的问题有二,一则,是秦国百姓早习惯了连年征战,是以对伐晋的欲望不能算高,甚至可以说有些厌战;而晋地的百姓对北方诸胡的仇恨有多大,想来将军比我更清楚,可以说个个恨不得能啖其肉,饮其血。这一正一反带来的士气上的差异,不言自明;二则,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王猛已死,而安公还健在!”
容楼说的虽然在理,却是刻意夸大了秦国的弱点,同时也夸大了南晋的优势。但他此番意在说服朱序,所以这么做也是必然。
朱序听到此处,身躯一震,眼光瞬时热烈了起来,问道:“此次迎战,主帅何人?桓冲吗?”
容楼摇了摇头,道:“我来之前,安公已命谢玄领北府军迎战。”
朱序心中疑虑顿生,道:“荆州军在桓公率领之下,早已征战北方多年,也曾战败强秦,立下不少战功。其兵力、战力在晋当属第一。而北府军这几年才刚刚崛起,虽说战力卓著,但毕竟初出茅庐。。。。。。安公何以这么决定?”
容楼道:“安公没有明说。不过,他这么做的确是深谋远虑。”
朱序道:“这么说,你能猜到他的用意?”
容楼道:“当年桓温几度北伐,是以死在荆州军手下的胡人实在是多不胜数。桓温当初大败秦军,几乎就可举兵灭秦,但终因一已私利,过长安而不入。这等深仇大恨,秦军岂能忘记?现在,秦军实力上毕竟占优,如果在战场上遇见了曾经狠狠欺凌过自己的荆州军,定会被激起复仇之心,人人拼死,那晋军反而难以抵挡了。如今,换上以谢玄为主帅的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