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邺章对他的失望在此时达到了顶峰,慢慢道:“温世淮狼子野心,找上萧靳更是开门揖盗,你这是……与虎谋皮。”
“皇兄!”顾和章哈哈大笑,笑得几欲止不住,说话的声音里都按耐不住愉悦地上扬着:“您还不知道吧?温世淮根本不在程云拦截的大军中!因有臣弟为内应,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三日前他便进了洛都,还第一个来见我,我已将他就地正法了。”
“是吗?”顾邺章兴致缺缺,只顺着他问:“你用了什么招数,竟让他抛家舍业地单兵赴约?”
“臣弟自然是开出了对他而言格外有吸引力的条件。”顾和章不无恶意地笑了声,“温世淮色胆包天,对皇兄垂涎三尺,我答应将您拱手送给他,您觉得他能等吗?可不是日夜兼程地来投靠我了!”
当初顾邺章严防死守,不给他半点兵权。为了让温世淮能为己所用,他甚至将耗费无数心血才到手的陵云台图纸也一并奉上。末了温世淮却出尔反尔,被顾邺章一壶御酒钓得神魂颠倒。
这等折辱,他岂能容他?
可笑姓温的色令智昏,竟还真的以为他会不计前嫌,甚至还想恃功碰他。精虫上脑的莽夫,他只用一根弓弦,便足够置其于死地。
风愈发冷了,吹得人从头到脚都是冰的,吹得那张容色姝丽的脸白如飞雪,仿佛行将凋零。
可顾邺章以雷霆手段两次北伐三度平叛,以一杯毒酒鸩杀郑贞宜,又佯作南征实行迁都……他的威严深重从来不是体现在他的容颜上,而在他过往的决断上。
哪怕是眼下胜负已定,哪怕是顾和章才说了下作至极的话,所有人还是在仰视他,还是没一个人敢轻觑他。
那两道月射寒江般的瞳光稠密深沉,顾邺章徐徐说:“程云和谢瑾一南一北,你勾连外邦,制造叛乱,得罪了天下人,这位置你恐怕坐不久。”
精心准备的利刃插进了棉花,顾和章的怒气更甚,全无风度地喝道:“你以为我怕他们吗!”
二十年了,从他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天起,他无数次想象着这一天,为了这一天,他卧薪尝胆,隐忍筹划了二十年。连他的母亲被杀害,他也只能隐而不发,始终韬光养晦。
顾邺章多疑,谢瑾也非等闲之辈,程云十几年从军未尝一败,可那又如何?是人都会有弱点。他承认顾邺章素来善窥人心,可他困在可汗庭那些年的经历,让他对人心也是一样的洞若观火。
程云的弱点是肇齐,而谢瑾的弱点是顾邺章的性命。
“皇兄病糊涂了吧?”顾和章冷冷一扯唇角:“萧靳在呢,程露华他不敢反我。皇兄只要还在我手上,谢庭兰也不敢反我。我得罪天下人?笑话!整顿吏治,重用寒门,轻徭薄赋,废除苛法……皇兄,您是不是觉得您特别配当这个天子啊?臣弟来告诉您,士族门阀苦你新政久矣!谁助咱们顾氏立的国?谁最先抵挡住北狄的南下?二哥啊,人可不能忘本。”
“高阳王!你僭越了!”曹宴微原本两股战战,此时终于压抑不住怒气呵斥出声。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顾和章积怨已深,竟不急着逼顾邺章退位他好南面称尊,偏要在言语上占尽上风。“二哥,我问你,害我母亲,杀我亲族,百般哄骗、打压我和舅父,你是听了谁的谗言?”
“朕的病骨支离是拜你娘郑贞宜所赐,先帝郁郁而终是拜你身后的郑氏所赐,我不该这么做吗?”
对方再是咄咄逼人,顾邺章面上仍是坦然:“三弟,你别忘了,你是我拿两万战俘和三镇之地换回来的。没有我亲手下的朱批,你还在可汗庭凿冰饮雪当牛做马。”
他身负喉疾,常要敷冰水,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喉间疼痛难忍,声音早就已经接近喑哑,可他的声调却是一如以往的平静,甚至还双眉颦蹙着唤了顾和章一声“三弟”。
“顾邺章!若不是我遭难,便轮不到你当肇齐之主。”
“但朕已经是你的君。”顾和章面无表情地陈述。他孤身被困,面临的已是废帝的境地,却不求饶、不畏怯,仍然是凛然不可犯的冷淡,看顾和章失态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郑显铎排除异己权倾朝野,自个却没本事与北狄抗衡,偏带着你去送死,与朕何干?”
“皇兄莫不是忘了你也在肇齐的土地上?”顾和章双目如电反唇相讥,厉声道:“外祖若不去送死,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早就毁于一旦,肇齐早已亡了,你又凭什么在这里称皇称帝?”
他自认句句在理,本以为可以将顾邺章说得哑口无言,对方却好整以暇地微弯起了凤目,正视着他反问:“郑贞宜原来是这么跟你说的?”
为能独掌兵权,郑显铎迫害司徒谢铮,这是他自断的后路。没有他,没有郑氏,肇齐只会更好。顾邺章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难怪她将你教得奸猾又自私。”
对过往的认知既不对等,再说下去也不过是徒然浪费时间,顾和章终是懒于再辩:“皇兄,我再不堪,也一样胜过你了。”
得胜的笑容不受控地浮现在那张姣好的面容上:“兜兜转转,这皇位,还是归我……不,是归朕了。”他敛了笑,阴沉着脸吩咐陈郁之:“送废帝去秋棠宫。”
这是新帝的命令,陈郁之只好领命上前,却又不敢真的与顾邺章并肩,只停在落他两级的阶上,撤步摆出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