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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祭 缚恶 二(第1页)

见鬼,这个该死的捕快怎么那么玩命?

许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一向对自己多年苦练的轻功很有信心,这也是他能在宛州各地当飞贼的资本。他总是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高墙,从富商们的钱柜里盗走财物。偶尔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只要撒腿狂奔上房上树,就没有人能追得上。

然而今天,他似乎是遇上了对手。背后那个身材壮实的捕快一直跟着他穷追不舍,从城中追到了城边,再一路跟到城外。这个捕快身躯魁梧,一身肌肉纠结,显然并不是练轻功的材料,事实上他的腿脚也并不算快。可恶的在于,他比许鹏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追捕者都更加有恒心、更加不屈不饶。虽然已经累得呼哧呼哧直拉风箱,但这位捕快就是不肯停下半步,始终像影子一样死死盯住许鹏。他的同伴们都已经被甩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拼命地迈着腿。

许鹏累了,这一夜间他作案四起,由于收获颇丰,回到客栈后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没有睡觉。到了中午好容易困倦了,这个狗日的捕快居然就找上门来了。此刻两人已经追逃了两个对时,日头西斜,对方竟然还是不依不饶。

真的累了,许鹏想。他已经多次提速把对方甩开,但只要稍微放慢脚步喘口气,对方摇摇晃晃的身影又会在远处出现。这已经不像是一场追逐了,倒像是在比赛谁会比谁先累死。

王八蛋!两腿酸疼得几乎要失去知觉。许鹏恶向胆边生,看看周围——他们已经跑到了一片荒废的田地上,而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停住脚步,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不行就干掉那个捕快——虽然贼和强盗理应有所区别,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捕快追了上来,在许鹏身前三尺的距离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除了喘气之外根本顾不上别的。捕快更是微微弯腰,两手扶着大腿,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但到了最后,还是他强行先开了口:“把赃物交出来!跟我……跟我走!”

许鹏做出胆怯而懊丧的样子,迎着捕快走了上去,把一直捏在手里的包袱递给他。就在捕快伸手接包袱的一瞬间,许鹏猛地把包袱砸向对方的脸,同时已经把匕首从腰里拔了出来。

不过该捕快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反应却也不慢。他先伸手挡掉包袱,见到寒光一闪,身子已经迅速侧移,以狼狈不堪的动作勉强躲开这一刺。许鹏收势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捕快趁机飞起一脚踢掉了许鹏的匕首,接着合身扑上,狗熊扑食般把许鹏扑倒,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滚得浑身尘土。许鹏竭力想要摆脱,但对方力大体重,很快把他死死压住,然后挥起拳头一拳拳砸在他的脸上,几拳下去,许鹏就被打晕了。

捕快松了口气,从身上取出镣铐,把许鹏铐了起来,这才顾得上伸袖子擦掉满脸的灰尘、汗水以及灰尘和汗水和成的泥浆。他正准备把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忽然之间,背后一阵劲风毫无征兆地袭来。

从速度就能判断出,袭击者是个绝顶高手,和许鹏这种三流毛贼绝不一样。

在那一瞬间,捕快的动作陡然间比之前和许鹏缠斗时快了好几倍。不再是一分钟前笨手笨脚的招架功夫,他的右手迅若闪电地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反手切出,带着凌厉的风声,力量速度都无懈可击,而且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对方连忙变招,捕快已经抓住这一下机会转过身来,双手齐出,令人眼花缭乱地连续攻出七招,每一招都精妙无比,但这些招式刚刚打出一半,他就硬生生地停住了,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

“云湛,你这个混蛋!”他破口大骂,“没事做来消遣老子吗?”

云湛微微一笑:“我一路看着你像乌龟爬一样追这个小毛贼,再用比狗熊更漂亮的姿势和他打架,把自己弄得像个唱花脸的,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整个南淮城的戏子都找不出一个演技比你更好的,夯货。你们天罗果然出人才。”

这个被云湛称为“夯货”的捕快,就是他向石秋瞳要求来协助自己的安学武。此人看起来五大三粗貌似缺点心眼,有着一身说好不好,说坏又不算太坏的武艺,在南淮城勤勤恳恳工作多年,凭借着对各种琐碎案件的韧性一点一点地升迁到捕头。他没什么本事,偏偏十分自信,最痛恨私家游侠,张口闭口就是国家律法神圣不可侵犯,原本向来为云湛所看不起。但在一年前的一起案件中,面对着一位可怕的强敌,安学武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来他竟然是杀手组织天罗的一员,是个隐藏不露的高手。他那副庸庸碌碌的伪装,竟然连云湛这样精明的人都骗过了。

那一次之后两人算是真正认识了,彼此的关系则变得很奇怪,除了表面上的捕快与游侠之争和背地里的暗中较劲之外,还多了几分类似友谊的惺惺相惜。这一回云湛点名要安学武协助自己,一方面固然是想过过使唤对方的瘾,一方面也的确看重安学武的能力,两个理由一半对一半。

把罪犯送回衙门后,两人回到安学武的居所,云湛简单说明了情况。安学武的脸立马就绿了:“什么?要我听你的差遣、暗中替你办事?”

“我的口齿不清吗?为什么你还要重复问一遍?”

安学武一拍桌子:“第一,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第二,最近老子手里还有三桩案子要倒腾:盐商金城被飞贼盗走的珠宝,大学士邓文瀚被小白脸拐走的爱妾,乐坊教头匡林被小流氓打断腿的儿子……”

云湛遗憾地一摊手:“没办法,按照国家律法,你得听上头的命令呀。你看,你在南淮城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积攒了那么多人脉,关键时刻未必比认识一个公主更好用。我的案子优先,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安学武瞪着他,看起来像要把他扔进油锅炸了,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嘟哝一声:“好吧。”

云湛却很意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怪了,这可不像你啊,夯货。我以为你至少会和我磨蹭上半天才会答应,怎么三言两语就妥协了。”

“偶尔我也会突然好心,帮助一下弱者,”安学武两眼望天,“谁叫你是一个可怜的天驱武士,为了你们和平的理念,迟早要和石之远这样有野心的国主一战呢?有了这种顾忌,你就没法和那个漂亮的公主在一起了,真是可怜呐。”

云湛正想趁热打铁再打击安学武两句,没想到安学武几句话点到了他的痛处。他正打算反唇相讥,几个捕快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愉快交流。一名捕快满头大汗地来到安学武身前,嘴唇颤抖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恐惧:“安头儿,西郊发生了命案。尸体……尸体很怪。”

尸体的确很怪。

最早发现尸体的农夫是在自家的田地里看到它的,当时他正准备去浇水,刚刚踩到田埂上,就发觉一直树在田里的稻草人颜色有点奇怪。这个稻草人在田里立了多时,用来吓唬偷吃的鸟雀,本身应该是深褐色,但现在,它却在下午的阳光中反射出类似肤色的浅黄的光。

这又是谁家的小孩搞得恶作剧?农夫摇晃着脑袋,走近前去查看。稻草人除了颜色不对之外,形状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软绵绵地紧贴在木杆上,填满稻草的脑袋向一边歪下去,穿在身上的破旧衣衫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但农夫仍然察觉不对。那具躯体上似乎正在散发出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让人心里阵阵发紧。他小心翼翼地转到稻草人的正面,当耀眼阳光造成的晕眩消失的那一刹那,他看清楚了稻草人的脸。接着发出了一声自己一辈子也未曾发出过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田地,刚刚向循声而来的同村人喊了一句“死人”,就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安学武赶到时,这块田地周围已经被捕快们控制起来,闲人免进,但在此之前,好奇的乡民们早就在围观中把地上踩得乱七八糟,想要找出点什么罪犯的脚印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他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先装模作样发了通脾气,以便维持他平时的粗鲁作风。一回头,云湛却已经站在了尸体前。

“你不是说了只是跟来看看热闹的么?”安学武说。

“连尸体都不瞧清楚,怎么叫看热闹呢?”云湛的声音很古怪,“你来看看,这样的手法我过去从来没见到过。”

安学武从云湛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严峻的意味,他走上前去,视线刚刚落到尸体上就怔住了。

如云湛所言,这样的尸体还真是罕见。死者是个年轻男性,整个身躯看似完整,毫无外伤,却像稻草人一样软绵绵的,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头颅更是歪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被绑在两根交叉成十字的木杆上,代替了以前的稻草人,但那些绳子……全都深深地陷进了躯体里,就好像被绑住的不是人,而是一床可以任意挤压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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