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说完,邱柳东深深地失望了。他叹了一口气,翻身从母亲的床上下来。母亲在他身后喊:今晚你就睡这儿吧。
柳东头也不回地说:我烦他的味儿。
他自然指的是邱云飞。
母亲那时很忙,儿子的表现,她没有往心里去。
自从来到靠山屯,邱云飞的情形依旧,一有时间,不是看书就是写字,连话都懒得和儿子说。邱柳东把自己受到的冷落,完全归结到父亲的书上。
母亲烧完了父亲的书,父亲和母亲有如下一段对话,柳东印象深刻。
父亲说:你干吗烧了那些书,它们又没惹你?
母亲说:让你活得简单点,简单才能快乐。
父亲说:那样我会更痛苦。
母亲说:慢慢地你就不痛苦了。
父亲说: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母亲说:胡一百活着,刘天山也活着,活得都比你痛快。人家不读书,只打仗,因为人家简单,你呀,太复杂了。
父亲在门坎上坐着,坐得地老天荒的样子。
母亲睡下了,柳东也睡下了。不知什么时候,柳东被父亲弄醒了,柳东茫然不解地望着一脸泪水的父亲。
父亲冲他说:从今晚开始,你陪你妈睡去吧,我睡这屋。
柳东怔了一会儿,又怔了一会儿,突然抱起被子,飞速地奔到母亲屋里。他躺在母亲身旁,半晌,咚咚欢跳的心才平静下来。
母亲问:你爸在那屋干啥呢?
柳东答:谁知道他干啥呢。
接下来,俩人都不说话了。
柳秋莎和邱云飞就这样开始分居了。邱云飞更加少言寡语,回到家便钻到自己的屋子里,直到柳秋莎叫他吃饭了,他才从屋里走出来,胡乱吃上一口,然后又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里。
有时,柳秋莎都睡醒一觉了,发现邱云飞那屋的灯仍然亮着,然后装作去外面上厕所的机会,在他门口大声地咳上几声,他在屋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她顺着门缝望去,看见他趴在炕上,在一堆草纸上写着什么东西,她又咳了一声,走了。
第二天,柳秋莎见邱云飞一大早出去还没回来,便冲儿子说:小东,你到你爸那屋看看,他半夜三更写啥呢?
柳东说:我不去,愿意去你去。
柳秋莎无奈地说:你看你这孩子!
没办法,她去了,翻箱倒柜地找,终于在一堆衣服下,发现了那堆草纸,这种草纸是当地农民卷烟用的,发黄,但韧性很好。邱云飞用麻绳钉上了,做成了一个厚厚的本子。柳秋莎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她看了两页,也没看明白那上面到底写的是啥。这时,她听到邱云飞从外面走回来的脚步声,就忙用衣服把那堆草纸盖上,没事人似的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母亲和儿子躺在炕上,有如下的对话。
母亲说:小东,你爸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儿子没说话。
母亲说:儿子呀,你大姐在新疆,你二姐自从当兵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看来我只能指望你了。
儿子说:妈,以后咱俩过日子,等你老了,我养你。
母亲哭了,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儿子用手去摸,摸到了一手的泪水。
在那天晚上,母亲空前绝后地思念柳南,她不知道柳南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