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佳,彼得卡①,”她对着他大声喊道。“把我背下楼去。”彼佳跑到她眼前,把背转向她。她跳到他背上,用手搂住他的颈顶,他一蹦一跳地背着她往前奔跑。“不,用不着背了——马达加斯加岛。”她从他背上跳下来,说道,就走下楼去。
娜塔莎好像走遍了她自己的王国,试了试她的权力,她坚信,大家都服服贴贴,但她还觉得寂寞,于是走到了大厅,她拿起吉他坐在厨子后面昏暗的角落,开始弹出几个低音,弹奏她曾在彼得堡和安德烈公爵一同听过的歌剧中的短句。在别的听众看来,她用吉他弹奏的乐句毫无意义,但是这些乐音在她想象中却勾起许多回忆。她坐在厨子后面,把视线集中到小吃部的门里射出来的一道阳光上,她一面听她自己弹奏,一面回忆往事。她正处在回忆往事的状态中。
①彼得卡是彼佳的爱称。
索尼娅拿着一只酒杯穿过大厅走进小吃部。娜塔莎望了望她,又望望小吃部的那条门缝,她仿佛觉得,她正在回想,有一道阳光从小吃部的门缝中射出来。索尼娅拿着酒杯走进去。“这情景和回忆不爽毫厘,”娜塔莎想了想。
“索尼娅,这是啥调儿?”娜塔莎用指头拨弄一根粗粗的琴弦时大声喊道。
“哦,你在这里呀!”索尼娅吓得颤抖了一下,然后说,她走到娜塔莎跟前,倾听她说话。“不知道。不是《暴风雨》吗?”
她胆怯地说,害怕说错了。
“唔,她还是像上次那样颤抖了一下,还是那样走到跟前来,畏缩地微微一笑,”娜塔莎想了想,“完全像现在这样……
我想了想,她身上还缺乏什么吧。”
“不对,这是《担水人》一曲中的合唱,你听见吗?”娜塔莎为了要让索尼娅能够听懂,便把合唱的曲子唱完了。
“你到哪里去了?”娜塔莎问道。
“去换一杯水。我马上就把图案描完了。”
“你总是忙得不亦乐乎,可是我就不在行,”娜塔莎说道。
“尼古连卡在哪里?”
“他好像正在睡觉。”
“索尼娅,你去把他喊醒,”娜塔莎说,“告诉他,我喊他唱歌。”她坐了一会儿,想想过去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她虽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但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她心里又在想象她跟他在一起、他用钟情的目光凝视她的情景。
“唉,他快点归来。我怕他不能回来啊!而主要是,我见老了,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以后决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了。他也许今天回来,马上就回来。他也许回来了,正坐在那个客厅里。他也许昨天就回来了,我竟忘怀了。”她站起来,放下吉他,到客厅里去。全家人、教师、家庭女教师和客人们都在茶桌旁就座。仆人们都站在桌子周围,可是安德烈公爵没有来,生活又跟以前一样了。
“啊,是她,”伊利亚·安德烈伊奇看见走进来的娜塔莎之后说。“喂,你坐到我身边来吧。”可是娜塔莎在母亲身旁停步,她环视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妈妈!”她说道。“把他给我吧,给我吧,妈妈,快点,快点儿。”她又费劲地忍住,不号啕痛哭。
她在桌旁坐了一会,听听长辈和也向桌旁走来的尼古拉谈话。“我的天呀,我的天,还是那些同样的面孔,同样的谈话,爸爸还是拿着一只茶碗,仍旧对着茶碗吹气!”娜塔莎想道,因为他们依然如故,所以她惊恐地觉得自己心中升起了一阵对全家人的厌恶感。
喝完茶以后,尼古拉、索尼娅和娜塔莎都走到摆满沙发的休息室里去,都走到自己喜爱的角落,走到他们经常倾心交谈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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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你是否常有这种情形,”当他们在摆满沙发的休息室里坐下来,娜塔莎对哥哥说,“你仿佛认为,将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已成为明日黄花?不是说令人愁闷,而是说忧郁,你是否常有这种情形?”
“有,别提多么好啦!”他说,“我常有这种情形,一切都很称心,大家十分高兴,可是我忽然想到,一切令人厌烦,大家要去见阎王了。有一回,我没有出席兵团里的游园会,那里正在奏乐……我忽然感到厌烦……”
“啊呀,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娜塔莎接着说。
“当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情形。你总记得,有一次因为李子的事情我被处罚了,你们大家都在跳舞,而我却坐在教室里嚎啕大哭,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候我感到忧愁并且可怜大伙儿,也可怜自己,可怜所有的人。主要是,我没有过错,”娜塔莎说道,“你还记得么?”
“记得。”尼古拉说,“我记得,后来我向你身边走去,我想安慰你,你要知道,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们都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