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百芳园,大太太就露出了倦色,几个女儿都很识趣,纷纷各自回房,不敢耽搁大太太休息。
五娘子没有等两个妹妹,一出正院就疾步进了长廊。
六娘子出了正院,也就收起了没心没肺的欢容,和七娘子打了声招呼,便径自穿过聚八仙,回了小香雪。
七娘子却是心潮起伏,反而没有往玉雨轩走,而是进了百芳园西侧,拐进了百雨金。
正是春季,百雨金里摆了几十盆早开的牡丹,倒是千姿百妍,可惜七娘子全无心欣赏,她在亭子里发了一会呆,才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纸筒。
这纸筒是刚才张太监拍打她胳膊的时候,从张太监手里滚到七娘子手中的。
七娘子又想起了焦女史的话,“随张太监南下——身上领了东宫的差事……”
还有闽越王妃的那一句,“和连太监是自小提扫帚长大的好兄弟……”
自己毕竟常年在后院打转,江南的风物还好,京里的人事,就相当陌生了。这个连太监到底是何方神圣,七娘子是一点谱都没有。
想起许凤佳提及封锦的那寥寥几句话,没有按惯例进翰林院,反而是才中榜就下江南的封锦,在她心中是越来越有些神秘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才慢慢地展开了这个细致厚密的小纸筒。
一行行俊秀细密的字迹,顿时映入了七娘子的眼帘。
七娘子只看了几行,就肯定这的确是封锦的字迹,虽然她未曾读过这少年的一篇文章,但字如其人,这一篇字,秀丽中透了险峻,笔笔着急,的确暗合封锦的为人。
这张纸并不阔大,封锦的信也很简洁,七娘子不过扫了一眼就已经看完,她又逐字读了几遍,才袖了纸条,起身回了玉雨轩。
已是过了午饭的时点,整个百芳园都沉浸在午后的睡意中,七娘子路过及第居门口时,就看着连鱼那小丫头在门槛上坐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九哥还在山塘书院,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
七娘子第一次对九哥有了少许埋怨——本事虽不小,却只晓得在内宅安排耳目,外宅的朝廷事务,却是一点都不知道……大老爷早在去年就对封锦的去向有了大致的猜测,九哥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表亲似的,连人家下了江南,都一点动静没有。
以后在官场上,叫人怎么放心把事情交给他?
玉雨轩也是一派安静,七娘子自园子西翼一路走进玉雨轩,只听着月来馆里传来了几声猫叫,还有谁说话的声音,浣纱坞、小库房……都是安安静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立夏正在堂屋打盹,一并上元在东次间里做针线,两个丫鬟倒是都没有午睡。
见到七娘子回来,都迎上来招呼,“可算是回来了。”
“吃过午饭了没有?我们还想去正院问一问,要不要给您预备午饭……”
七娘子捺下满腔的心思,对上元笑了笑,“午饭是在船上吃的,侍候着母亲,也没有吃好,你去大厨房跑一趟,让李嫂子下一碗面给我吃也就是了。”
就把上元打发出屋子,拉着立夏进了西里间。
“你看看这封信。”她把小纸筒递给了立夏。
立夏一扬眉,不言不语地接过了纸筒,缓缓展开了,逐字逐句读起了这封信。
即使是沉稳如她,眉宇间也不由得缓缓沁出了汗水。
看完了,又沉思了半晌,才轻声感慨,“封探花……好大的口气!”
七娘子更是感慨万千,“真是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人能变得这样快……”
“可不论怎么说,对于姑娘总算是件好事。”立夏忙反过来安慰七娘子,“封探花有心报恩,是封探花知礼,别的事,您也管不了那么多。”
封锦在信里只写了三个意思,第一:多谢七娘子多年来不断的照拂,让封家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第二,如今封锦已经发达,是知恩图报的时候了,七娘子若是有心太子嫔之位,只要一句话,他就能把七娘子扶持上位,将来在宫中,两兄妹还要一内一外,互相照应,第三,七娘子当年前前后后一共接济了封家一千多两银子,这不是笔小数目,七娘子待字闺中,要攒私房钱也不容易,希望能派个可靠的人到苏州某地与封锦接洽,俾可让封锦把这份银两还清。
虽然措辞客气,用语礼貌,但这封信透露出的信息,却远远不是这三句话这么简单。
特别是采选一事,封锦才中榜一个小小探花,不管当的是什么官,屁股还没有坐稳,哪来的胆气对张太监指手画脚,叫他选谁他就选谁?
这一千两银子也的确不是小数目,若是封锦只是老实在京城读书过活,不过三数年时间,他是从哪里攒下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