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东拐角芳芳理发店,着火的是给理发店打工的小工,听老板娘说,小工收拾卫生,见桌子上有瓶酒,不知谁来理发喝剩落下的,好几天也无人认领,顺手就把瓶子里的酒泼炉子里了,没想到一下子着了火。”
“泼酒干什么?”雨亭又问。
“认为没有什么用,可能就那么随手一泼。”
“酒是易燃品,无知!着火了,赶紧在地上打滚啊。那个老板娘也是蠢,屋子里总是有水和手巾的吧?灭火啊。”林雨荷说。
“人都烧傻了,蹲在地上就知哭,我们喊她,让她在地上骨碌,她抱着头就是一动不动。”林卫国看看手中的帽子,“哎,你帮我看看,这帽子还能不能补?帮着扑打了半天,烧了好几个洞,皮都粘上了。”
“我说这么冷的天,你咋还把帽子摘下来了呢?那你还拿着它进屋干啥?唉唉——别往炕上放,恶不恶心人,赶紧把帽子扔外面,不要了。”王淑珍一皱眉,嘴上不满,心里却万分敬佩起老林来,“把你的衣服在外面也好好抖一抖。”
“没回来之前,我已经氆氇半天了。”
“喝口热水再吃饭,戗风冷气的,肚子疼。”陈玉清也不看电视了,唉声叹气道:“烧不死是命大啊,唉——年纪轻轻,有谁愿意死啊?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春节前,林卫霞来了,面色还是那样苍白,眼神还是那副看淡了一切世事的模样,看到两个漂亮有出息的侄女一左一右的拉着她喊“老姑”,苍白的脸露出了笑容,眼神里的光也有了柔情,“别担心老姑,老姑不难过,现在过得挺好的。”林卫国和王淑珍都劝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孩子,林卫霞要扔下点过年钱,推来推去的,钱到底还是扔下了。
两天后,王淑杰来秀城县看望母亲和四妹一家人,拎来两桶豆油、一大块猪肉和几条大黄花鱼,临走还留下二百元钱。弟弟虽说在农村,条件也不好,但三个孩子老大老二已经工作,只剩老小美秋读书需要花钱。兄弟姊妹中数四妹家境差,况且妈妈在四妹家,因此她心里老是惦记着这头,明里暗里尽可能地资助他们。
尽管攒下一点积蓄,但眼下只有王淑珍一人开资,供养两个孩子和家里的日常开销,这个坚强、倔强,有着乐观性格的女强人一时也拿不准要怎样办,才能使这烂摊子一样的生活轻松运转起来。王淑珍愁肠百结没有过年的心情,年夜饭也准备得不似往年那样丰盛,虽说只简单做了四样菜,但她还是精心烹饪了一条大鱼。母亲平时跟着他们上顿白菜下顿萝卜,偶尔才能吃顿鱼改善一下,王淑珍心中无限愧疚,却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好。
雨亭懂事地说:“菜够了,多了吃不了,还得上顿下顿热。”
雨荷举着一片酸菜帮子,边吃边道:“过年有饺子就够了。妈,你包的酸菜馅饺子特别好吃。”
“傻孩子,那是什么饺子啊?没有肉,就是酸菜和粉条。”
“我看它是饺子的形状嘛。”
“那是酸菜篓子。”
“好吃,反正我爱吃。妈,你做的饭菜,相当于我们学校国家级厨师的水准,有的比学校的还要好吃。”
“妈,我也爱吃。”林雨亭大声道。
“酸菜帮子好吃么?妈妈觉得好吃,就觉得你们也爱吃。”明知是俩孩子哄她开心的话,王淑珍听了依然忍不住心里欢喜。
“好吃,”林雨荷咬了一口说,“你和我爸积的酸菜真好。”
“小荷小亭,你俩眼睛尖,等一会鱼熟了,给你姥挑碗鱼肉。”
“好嘞。”
两孩子乖巧懂事,林卫国心里却针扎一般地难受,他卖过大米,倒腾过大葱和土豆,也打过更,本指望夜间把守大门干得长久些,没想到未出一个月,便被该单位领导的一个什么亲戚挤兑走了,他一时又找不到出路。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他不痛快地嘟囔着,决定过完年再找点事情做,哪怕寻个力工的活计,只要给钱,他也会放下身段去干!
女儿、姑爷儿没得说,两个外孙女对自己又这么好,陈玉清总认为这是自己几世修来的福气,生活再困难,也比过去要强得多得多,过去那么艰难,她自己一个人拉扯一大帮孩子都挺过来了,现在的生活条件比那时不知好上多少倍。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她相信困难总会过去。
过年期间王晟拎着鱼、肉和水果来看望四姑四姑父,又留下二百元钱,说参加工作挣钱了,钱是孝敬奶奶的。陈玉清一边夸自己的孙子孝顺懂事,一边又把学问和大道理搬出来:“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王晟感叹,雨荷雨亭小时候总是缠着他玩,现在长大了。王淑珍问王晟工作是否顺心,家庭生活是否过得舒心。王晟嘿嘿笑着说,一切都很好,只是孩子太小,媳妇心疼孩子,所以过年没舍得带回家。
有聚就有散,开学前林雨荷林雨亭又被千叮咛万嘱咐,在学校要吃好,别舍不得花钱,爱吃啥就买啥,缺钱吱声,家里有钱,不用惦记等等。
火车上,林雨荷心事重重想了一路:她和雨亭都离开了,家里会不会又舍不得烧煤了?屋子里的北墙壁上会不会又要结上厚厚的白霜……望着车窗外呼呼飞过的风景,荒凉而没有生机,她的心像压上了一块巨石,跳动得万般沉重。
每当父母不在家,姥姥就会唉声叹气地与她讲着:“你妈你爸真是不容易噢!你爸的单位黄了,为了挣钱,跑到农村去拉大米,回来站市场,结果被人欺负把腰摔断了,躺在炕上好些天不能动……你妈忙里忙外一刻不得闲,看着那个劳累呦……你爸腰还没完全好,就和一个同事跑到黑龙江去拉土豆,我和你妈在家里牵肠挂肚地惦记,生怕路上出点什么事,好歹人是回来了。回来后,也不见休息,天天在外面一站就是一天……天越来越冷,晚上还得在外面过夜看堆,风餐露宿地吃苦头。唉!有时一天连口水都喝不上,姥姥怕你爸渴,还给你爸送过几回热水呢!”
“你们姐妹俩没回来,你妈你爸为了省钱,连煤都不舍得烧,唉!过得太不容易了。姥姥自己在家,也是冷了就坐在炕上盖个小被,炉子里的煤经常压着……”
“你爸还当过看大门的,是哪个单位的,姥姥岁数大记不住了。干了不长时间就被什么人给顶了。唉,后来听说,有个单位,好像是什么钢管厂铁管厂的,两个值班门卫在夜间被小偷割断喉咙死了,你妈吓得死活不敢让你爸干这行活计了。姥姥耳朵不好使,好像听你爸说,他打更的单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啥事,唉,你爸倒是想帮你妈解决负担……唉,难哪——”
“姥姥只能趁他们不在家,跟你说说这些话,让他们听到,惹他们心焦啊。姥姥过来人,明白这些呀……”
……
林雨荷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漫无方向地飘着,回想陈玉清唉声叹气叙述的一件件艰辛,一桩桩不易,她的心一阵阵地翻江倒海,一阵阵地心酸难过。不容易,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体会不到那么深刻,但她知道,那三个字隐藏着多少个苦字,而这些苦,父母永远也不可能对她和雨亭说出来。父母用他们所能给予的关爱和所能尽的全部之力,努力地呵护着全家人,一家人之所以能体面地生活,他们该付出了怎样的,全部的,无私的爱啊!
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林雨荷赶紧用手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