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看没问题,不代表便真的没问题,更何况先生您——”
乐安看着崔静之,“并非执剪刀之人。”
不是置身其外的执剪人,而是身在其中,支撑着整棵树的主干,甚至根系啊。
枝和叶要生长,茎干和根系便从大地中汲取养分,源源不绝地供给着,不管枝叶有多少,不管枝叶是否有病害,茎干和根系都不会因此而断绝供养,更不可能跳出其中,做一个执剪人,将病弱的枝条去除。
“至于枯死,先生更是多虑了。”乐安笑了笑,手中的剪刀轻轻敲了敲黄杨树干。
“您也说了,树大了就要修枝,修枝是为了让树长得更好,可不是为了让树死掉。庭院里总是需要树的,这棵死掉,还要再种一棵,何苦来哉?您说对吧。”
只要树不想着把盆撑破,只要不妄图把根系扎遍整个庭园,谁又想将整棵树连根拔起呢?
崔静之轻笑了起来。
“您说得对,修剪会让树长得更好,可是公主,”越过重重枝叶,他摸上那株黄杨的茎干,“您真的……只是想稍加修剪吗?”
树大了会有病弱枝,家族大了,更免不了有不肖子弟,无才无能偏借着身份居高位,只是庸碌还好,最怕兴风作浪,为家族带来祸患,而这样的人,哪怕是家族自身,往往也可将其舍弃,便如大树修枝。
便如这次的卢嗣卿案。
若只针对一个卢嗣卿,哪里还用得着公主亲自上门来说动他崔静之。
只要公主和皇上表明态度,只要卢攸还没糊涂透顶,卢家自己就能把卢嗣卿推出去,把整个卢家撇清。
然而如今,乐安公主亲自登门,刚刚又说出那一番话。
他轻声问:“公主方才所言,若臣没听错,是说科举形同虚设,世家窃而据之——是吗?”
乐安没有回答。
崔静之又问:“再问一句——这……只是您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这次,乐安开口了。
“卢嗣卿案起当日,我便入宫与圣上详谈。之后所有人员信件往来,也无一隐瞒。”
那便也是皇上的意思了。
崔静之苦笑闭眼。
“所以说,这可不是简单的修枝啊……”
修枝,是为去除病弱枝,是为了让世家益发茁壮,然而科举,却是要直接断了世家的根。
盘古开天地,尧舜启夏商,及有周一朝,又及秦一世,周礼转秦制,君王与贵族共治天下,变为君主统领官僚治天下,然而历朝历代,入官之道何其狭,寻常庶民除非依附世家大族,不然只能挖空心思,另辟蹊径。
再到后来汉魏察举征辟,九品中正,依旧不过是上位者一张嘴便能随意粉饰,无才无能者也可包裹成德才兼备,除非遇上天子强势,世家衰微,否则为官一途,大多时候实际仍旧牢牢把握在世家大族手上。
然而科举——
“公主,”崔静之看向乐安手中那把剪刀,“您和圣上想要的,不是这把修枝刀,而是一把无形刀啊。”
乐安一步不退:“那么先生以为,我和圣上,不该要这把刀吗?就算我不要,圣上不要,以后呢?”
崔静之叹气。
“自然……该要。”
不仅该要,还必须要,现在不要,以后也终归要要,那把刀出现了,就必然会被人挥起,砍向他们这些阻碍着王朝前进的老朽之物,不是公主,也会是皇上,不是皇上,也会是以后的某个人。
总之终归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