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笑道:“我醒得早,后山村子里去逛了逛,恰巧今天十五赶集,各样吃食用具都有卖的。我用绸衫子换了些东西,回来扫地抹窗,待会等你吃完饭了,我再拆洗被褥。”说着,摸了摸额角,欣然道:“不知怎地,见到你之后,我胆子大多了,跟生人也敢谈买卖。”
李凤歧嘴里塞满饭食,含糊道:“这就叫作身正胆气壮,又不是妖邪,如何怕见人?唉,这菜好吃,就是没酒。”
潇潇道:“凤哥,你把酒戒了罢。我听人说,男人喝了酒喜欢打老婆。我怕”
李凤歧道:“不怕,我怎会打你?绝对不会!”放下筷子,指天发誓道:“从今往后,我若欺负潇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也变乌龟王八蛋,十七八辈子翻不了身。”
潇潇“噗哧”乐了,道:“胡说八道,没酒也发酒疯。”目光游移,瞅见梁缘上挂的一物,惊喜道:“哪来的这东西?”
第一部 出世篇 第二十三回 祸起偏趁紫微乱1
李凤歧顺她手指望去,房梁边缘支棱两根长钉,中间嵌着一张直项琵琶。潇潇笑道:“如何把琴挂到屋顶?”
李凤歧道:“往年闷的发慌,想弹曲子消遣。怎奈无人指教,弹出来的声音叫人听了想上吊。况且睹物思人,看见琵琶就想你,索性放到看不着的地方,省了那牵肠挂肚的苦楚。”
潇潇笑道:“现如今我就在你身边,无须牵挂了,也该物尽其用。”
李凤歧听说,取下琵琶交给她。潇潇拂去灰尘,扭柱调弦,但听琴音“咚咚”纯郁悠长,仿佛珍珠滚落玉盘。再仔细鉴别,铜铸琴身,古意森然,不由惊喜道:“好玩意儿啊!这琴大有名堂!当是晋朝小阮的遗物!”
小阮即阮咸,西晋“竹林七贤”之一,因擅音乐而名扬千古。据传阮咸死时以一件琵琶陪葬,历经五百余年,唐朝开元发掘而出。时人羡其音色清雅,遂大量仿造,琵琶因此流传后世。
李凤歧说道:“这琴名唤‘子月’,是驭兽高手黄梦龙的藏品。据他讲,中华乐器源远流长,自成特色。比如这件‘子月’琵琶,与西域的‘天魔琴’就大大不同。世人只道琵琶是外国传来,殊不知咱们老祖宗早就玩得烂熟。”
潇潇道:“高论,高论,这位黄梦龙确是雅士,他收藏了许多乐器么?”
李凤歧笑道:“驭兽弟子大多精通音乐,却是为了用音律调教野兽。古时‘百兽闻圣乐率舞’,指的就是这种法术。黄梦龙乃驭兽前辈高人,他屋里的乐器多如山积,这琵琶我借了大半年,因学琴毫无进步,不好意思归还。恐怕他已经忘了这桩事情。”
谈说之际,潇潇调好琴弦,纤纤玉指轻拨慢挑,弹唱道――“孤棹还处柳篙稀,摇枝空蝉落照低。也看得飘红浪荡云烟轻,抵几回琴闲酒困少知音香巢又依依。”正是那支“潇湘花雨”。此刻情满意洽,心爱郎君陪伴身边,曲子的凄凉味大减,多了几分缠绵温柔。琴音缥缈绕梁,歌声婉转悦耳,两者逐渐融合,到后来再难区分那个是琴,那个是歌。天地静谧,云淡风轻,万物好象化作了轻烟。
须臾,一曲袅袅而终。潇潇叹了口气,眼角微现泪影,道:“惭愧,惭愧啊,这曲子弹了多少遍。今日才知其中真意――前半截的失落只是陪衬,后半阕格调清新,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正所谓‘失之东隅,得之桑隅’,人生情爱,总是先苦后甜呀。”
李凤歧直听得魄醉魂飞,蓦地惊醒,叫道:“你这还惭愧?那我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说不得,一定要教我弹这潇湘花雨!”
潇潇笑道:“凤哥哥发话,小女子遵命。”
自此后两人闭门练琴。白天谈笑咏唱,夜里分开睡觉,清清白白的厮守,即使动情亲热,也仅限于拥抱亲吻。如此过了半个多月,真比神仙还快活。李凤歧早先学过行板唱腔,根基打好了的。而潇潇琴艺精绝,教的又极用心。功到自然成,没多久李凤歧也能弄弦放歌,“潇湘花雨”演奏出来,渐渐透出清婉缠绵的韵味。
年节期间,峨嵋派事少人稀,山头一片幽静。李凤歧的屋子紧挨试炼场,纵然琴歌飘响,旁人只当大师兄遣怀消闷,并不上门打扰。有时小雪前来玩耍,都被李凤歧挡在屋外。小雪问原因,李凤歧便扯谎――“屋里藏着大老虎,见人就咬。”三番两次的搪塞,小姑娘每每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潇潇甚不过意,道:“我几时成大老虎了?小雪跟我见过面,曾邀我上山,料想不会认生害怕。”
李凤歧笑道:“小丫头嘴杂,发觉大师兄屋里藏着美貌的姐姐,到外边四处传扬,难免给咱们招麻烦。”
潇潇道:“老虎咬人的话只能骗小孩子。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我俩的事终究会让人知晓。凤哥哥,何去何从,横竖我都听你的。可你要拿个准主意呀。”
这些话仿佛刺股针毡,令李凤歧坐卧不安。那晚意气冲动,声言要把两人恋情告诉师尊,后来越想越不妥――峨嵋派视妖类为死敌,大弟子娶妖为妻,实属异想天开。师尊得知潇潇在此,饶她性命已属万难,怎么可能容许她嫁入峨嵋?还有那些师妹师弟,他们作何反应?称呼妖精作“师嫂”?简直匪夷所思。
忧虑与日俱增,李凤歧思前想后,总觉唯有潇潇彻底变成人类,两人的姻缘才有指望。从古至今,精灵蜕变成人,凡人羽化成仙,这类例子虽然很多,但都是刻苦修炼的结果。潇潇已脱胎换骨,得了人身,摆脱了蝴蝶的“原形”,毕竟功行未满,没个三五十年的苦修,休想除尽妖气。
无奈之下,李凤歧想到了私奔。其实这法子最可行,潇潇却从未开口恳求,平常万般柔顺,尽量让情郎开心。李凤歧明白她的用意,寻思她上山来含屈受苦,自己算是哪门子男子汉?师门固然难舍,但事有轻重缓急,不如先找偏僻处成了婚事,过得三年五载回禀师尊,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再深的偏见都会化解。
他暗中筹划,只待开春众弟子回山,交托了派中大事,就带潇潇下山隐居。计划周全,心情自然舒畅,几次想跟潇潇提起,却都强自忍住,他想“此事必须保密,安排妥当再讲明,也叫她惊喜一番。”
假如立刻离开峨嵋派,两人或可结为夫妻,快活一辈子。可惜天道有缺,总是难遂人意。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永远改变了他俩的命运。
二月十六惊蛰,峨嵋派重列门庭的日子,各门弟子重聚自然宫,领受执事师兄分派的事务。头天夜里李凤歧端坐屋中,盘算明天如何措辞,如何交卸责任,如何挑选继任者,方可安心的离去。潇潇见他神色严峻,不敢多问,默默的烧壶开水,留着睡前取用。
将近掌灯时分,庭院内沙沙的脚步响,李凤歧凝神深思,竟没察觉动静。外面那人来的甚急,又不敲门,“咚”的一下撞入。潇潇吓得花容失色,来不及躲藏,就站在原地发愣。
那人根本不瞧潇潇,冲李凤歧叫嚷:“大师兄,帮帮忙啊,十万火急,我身家性命全指望你啦!”
李凤歧原本也慌张,待看清来人相貌,登时放了心,起身关好房门,问道:“灵宝,你几时回山的?有话慢慢讲。”凑近潇潇耳边,悄声道:“他是丹药门首徒方灵宝,傻乎乎的缺心眼,用不着担心。”
潇潇定睛观望,只见这丹药首徒身材瘦小,十四五岁年纪,青白脸皮,扫把眉毛,头戴紫荆冠,穿一件又肥又厚的碎花雁翎大氅,红红绿绿象只鹦鹉。两肋和腿侧挂满布包,细数之下,大概有二十多个。
方灵宝愁眉苦脸,不等人家让座,一屁股坐到椅子里,叹道:“大师兄,从小你最疼我?